朱缙蹙眉,值此二人独处的调情时刻,实不愿听这些假大空话,扯扯她柔软的脸颊,“重说。” 林静照离蜡烛极近,被蜡烛烤得憋红了脸,身子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试图脱离他桎梏的范围,“多谢……君父。” 朱缙被她噎到了,无语了片刻,从比舌头和喉咙更深的地方涌起无名火陌生的冲动,恍若屑小的钩子勾刺着心脏,深深、深深地吐了口浊气。 “林静照。” 他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掐过她的脸颊来正面交锋,她不解何意。 “余生那么长,朕总要寻一个真正心悦之人携手。你是朕的皇贵妃,外面立你为后的呼声很高。” 他斟酌片刻,恰逢上元佳节,无妨把话点得明白些,不失高傲冰冷地垂问她,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第77章 林静照瞬间意会了他的含义,却不敢轻易接这致命的话茬儿。安知君心是黑是白,真诚邀请或是一句陷阱试探? 据她所知爹爹在朝钻营,四处拉帮结派,盼着把她这皇贵妃推上后位。 伴君如伴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吃过的亏已经够多了。 记得刚入宫那时,他敲打过要她恪守本分,安心当个天子妾。 她假装欣然,滴水不漏地答道:“猥蒙圣眷,若臣妾能登临后位,自然是无上荣幸。但……” 朱缙目色透着些温,示意在听。 她遂窃窃敲打道:“但陛下见过囚徒一样的皇后吗?” 昭华宫铜墙铁壁打造,完全是诏狱的翻版。警跸日夜巡逻,锦衣卫在外镇守,大门常年锁死,她名义上是皇贵妃,实则没有半点自由,事事处处需要报备,比之诏狱的囚徒有过之无不及。 朱缙闻此,淡淡剜了她一眼,“那爱妃想如何?” 林静照被他气场所慑,凛然,但既说出来了,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遂迎着他雪寒的目光艰难地继续:“陛下起码放臣妾见父亲和哥哥,把江杳的身份还给臣妾,臣妾才能当皇后。” 朱缙不耐烦听她这些,被扫了清兴,满腔柔情化为冰冷,长眸层层被黑暗所吞噬,沉默地折射着雪的寒光。 “好像不是朕求皇贵妃吧,” 他清醒得可怕,直接对她说,“皇贵妃如果这么多要求的话,当朕没说。” 她当不当皇后,于他而言无关紧要。今晚一问,原是看在她多年苦熬的份上,赏赐给她小小慰藉,是他慈悲大发向下包容,而非恳求。 将她推上皇后之位,他反倒多了许多麻烦。首先就是科道言官叽叽喳喳的说教,其次她为皇后不可能时时遮面,得考虑她的身世问题。她身为皇后,还需赐她嫡长子,以后为太子……条条框框,莫如她现在这般安安静静锁在宫门里,完全任他掌控。 放她自由,那绝不可能。 林静照试出帝王的口风,不感悲哀,反有种尘埃落定之感。揣摩到他谜一样的心思,能更好地应对他的拷问。 “那余生那么长,陛下必能寻到真正心悦之人携手。臣妾愿祝您一臂之力,退居幕后,侍奉您和新任皇后娘娘。” 一句话,将她和他泾渭分明地划开,亦无形中拒绝了皇后之位。 朱缙呼吸续缓,酝酿着,如中败絮。笼罩着氤氲,不复方才的平和。 良久,他沉沉道,“你说的是。” “你的身份最高也就是皇贵妃了。” 待寻到了朱泓,她还会被打回诏狱去。区区罪奴不配为他绵延皇嗣,亦不配长久伴驾左右。方才是他白费口舌,多此一举。 气氛凝结到了冰点,殿内比殿外还寒。烛芯方才没剪好,黑暗弥漫在华丽的金锁窗之内。 林静照敏感察觉了他的波动,再继续说恐惹祸上身,犹豫片刻,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陛下……” 朱缙嗯了声尾音微翘,以为她要央求自己,依旧正襟危坐着,有意冷着她。 他神色如恒,拿乔着姿态,正欲拿皇后之位为难她,却听她道:“臣妾会演好陛下的皇贵妃,帮您修剪文武群臣,直到分离的那日,以答陛下不弃之恩。” 俄顷之间,朱缙眼皮剧烈跳动了下,深深不快。 分离,她竟还想着分离。 实不相瞒他驾崩西去,也会先杀了她殉葬。 演?又什么叫演呢? 冷笑一时齐齐涌上内心,他不欲再和她多言,没有半分征兆地揽过她的后脑勺决然吻住。 林静照呼吸骤滞,如堕棉絮,惊呼了声,双手撑在身前本能地推开他。这轻微的反抗却激起千层浪,遭到对方愈加残酷无情的制衡。 他素来是这样想要就要的。 朱缙臂间虾青色的脉管清晰可见,牢牢掐着她水葱的腰,将她逼至角落,用最直接的方式占有她。 林静照死灰色的面颊,无瑕喘息,苦苦支撑,妄图用顺从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敦伦。然帝王的冷酷意志丝毫不动摇,久久风涛颠摇。 吻后,朱缙随手折下枝梅令她横衔在嘴里,冷冷道:“不要说话。” 林静照如一面寂寞的镜,呆呆衔着梅枝,错愕不尽。 梅枝铁干铜皮,零零星星长着花骨朵,挂着透明的冰晶,乃是方才刚刚采摘插在瓶中的,散着幽芬。 她被迫衔枝,岂敢吐掉,愀然轻皱眉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朱缙意犹未尽地摩挲她的墨发,似怜似厌,满意她这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安静的美人,最好了。 二人共同浸染了梅香,香气飘忽若嫩寒清晓,牵动着心房。 朱缙三下两下除去林静照的衣裳,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丢去,多少挟着报复。 席间,时起时伏的风暴折磨得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只秀丽的手挣着欲爬出床帐,却被毫不留情地拽回。 林静照如堕深渊之中,嘴里衔着梅枝哭喊不出,痛楚翻倍。 朱缙覆于她身上,将她两只手腕一左一右压于枕畔两侧扣住,俯身打开她,迫使她心无旁骛只能有他,梅枝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唯一物件。 她躲避地阖上双目,极度后悔方才不知死活地试探他,被他灼热的逼视吓醒,“睁开眼睛,看着朕。” 她瑟瑟,嘴里发出呜呜之声,横咬的梅枝沾了晶莹险些掉下来。 从前侍寝时,他一直是容她熄烛闭眼睛的。 朱缙觉得自己过于宽容了,以至于她现在不分天高地厚,枉顾君臣之别。他要她睁着眼睛,好好看清枕畔人是谁。 他以下巴轻摩她的额头,“你听话,别让朕说第二遍。” 林静照徒然睁着圆圆的泪眼,尽皆凛遵,对他的骇惧一层深似一层。 如果是陆云铮,她坚韧地会与其搏斗到底。可眼前的帝王,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地位,她的任何反抗都会被视为大不敬,招致更峻厉严酷的惩罚。 无能为力。 唯有逆来顺受,希冀这过程快点过去。 芳儿和坠儿等人早已烧好热水,敬事房的太监在外记录,殿内阵阵传来皇贵妃娘娘惨淡微弱、沙哑绝望的鸣叫,似坟墓边濒死的狐狸。 不知皇贵妃娘娘什么毛病,每次承受雨露皆这般惨状,叫得那么厉害。 这万众瞩目的上元节,陛下撂下群宾来寻娘娘,娘娘在后宫专房专宠,旁人几辈子望尘莫及的福气,娘娘总表现得勉为其难似的。 众人心中闪着疑惑,表面上俛首缄默。微黄的光线透过金锁窗泄在青砖雪地上,徒然光亮,感受不到半丝温暖。 主子一旦叫水,奴才便鱼贯入内侍奉。每叫一次水,敬事房在纸簿上多记一次,皇贵妃的雨露多一层。 纸簿记录各宫娘娘的侍寝之事,以便有孕时确保皇子女血统的纯洁。而今,形同废物,后宫有恩宠的嫔妃仅皇贵妃一人,本该琳琅满目的纸簿通篇写满了皇贵妃的名字。 其它嫔妃哪怕是先皇后,都一次未能侍寝过。陛下是道教中人,清心寡欲,后宫形同虚设,唯独对皇贵妃娘娘青睐有加。 敬事房宦官禁不住叹息,陛下一月进十次后宫,倒有十次皆在皇贵妃娘娘这儿,不侍寝也在昭华宫,陪皇贵妃下棋午睡品茶,堪称一生一世一双人。皇贵妃如此隆宠,偏偏无法诞育皇嗣,当真天意弄人。 花无百日红,陛下毕竟需要皇子皇女开枝散叶,皇贵妃娘娘若不能生育,恩宠再是优渥,恐怕也很快会被新人取代。 这夜共叫了七次水,皇贵妃凄婉欲绝的鸣声直至天明,到最后已然喑哑叫不出声,被索取干净,昭华宫中充斥着静如死水的窒闷。 半夜芳儿和坠儿进去为皇贵妃清洗时,皇贵妃如遍体鳞伤的雀儿,吞声饮泣,发丝凌乱不堪,药物一次次地涂抹在雪肌上却无济于事。 这是圣上和皇贵妃娘娘之间的事,寻常人等不敢多看,小心被剜了眼睛。 宫女太监们熬了整宿,并无抱怨,一来奴才侍奉主子是应该应分的,二来娘娘倍受宠幸,她们也有翻倍的赏银和赏物拿,多攒些钱,到二十五岁出宫时便能多贴补些家用。 侍奉盛宠优渥的皇贵妃娘娘,总比侍奉其他冷宫妃子能捞的油水多。她们是盼望自家主子得宠的,圣驾每至她们比皇贵妃娘娘更欢喜。 清晨,圣上一身缟素太极道衣,在榻边饮茶边静谧无声地批阅内阁的票拟。娘娘则近似昏迷地埋在圣上怀中,长睫微作翕动,脖颈瘢痕累累,疲惫已达极点,似一朵凋零殆尽的花。 宫女进入轻手轻脚的,圣上吩咐过不准吵醒皇贵妃娘娘。近来圣上临幸娘娘后每每不提前走,清晨都要留下和娘娘用过早膳乃至于午膳再走。 皇贵妃的恩宠愈隆了,无数羡慕的目光投在她身上,昭华宫焕然若金屋。 天下女子那么多,皇贵妃偏偏是被选中的那个,一力承受圣上全部的恩宠,要说被人羡慕也真羡慕,要说辛苦也真辛苦。 林静照昏昏沉沉睡着,精神绷着弦,睡得时间越长越疲惫,千钧巨石碾压着四肢百骸,丝丝疼意。 她以前还骗自己是与陆云铮,以度过漫漫长夜,自从被他在城墙上威逼胁迫过一次后,再不敢作此偷天换日的妄想。 沉水糅杂龙脑香的幽芬始终萦绕鼻尖,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正躺在皇帝怀中,皇帝始终留在这儿。 朱缙不冷不热道:“醒了?” 第78章 林静照本自迷糊着,闻他的嗓音,本能地悚栗,几乎一刹那清醒。 她困难地欲起身却被皇帝按倒,没支撑住,一滩烂泥靠在他怀中,罗裳挨蹭,亲密无间。 昨晚叼过的梅枝被凌乱地丢在枕畔,花叶蔫软枯萎,残褪着欢愉的痕迹。 “臣妾……” 她徒然张了张喉咙,发现哑了,唇角浮起了一层干白的死皮。 朱缙泰然旁观她的窘迫,待她挣扎够了,才唤人拿来清茶,小口小口喂她,“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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