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冷淡不近人情:“朕知你的所求,国法难违,朕亦无法凌驾其上。” 她淡哀色,挂着哀思和泪痕,坚持道:“臣妾知国法难违,不敢求陛下通融,亦不强留父兄二人性命,只求临死之际与亲人见上最后一面,告诉他们杳杳没死,光宗耀祖当了皇妃,好好地在宫里侍奉陛下!如此,死亦瞑目。” 里面静了一静,无声对峙。 片刻,语气不容置否。 “不行。” 说罢,再无回响。 张全等内侍近前,搀起执拗的林静照,不再规劝而是强硬命令,“娘娘请回。” 林静照欲挣脱内侍,睫毛像道纱幕浸满了水意,白薄的眼圈泛红,有些脱力。天子既下了逐客令,只得颤巍巍不甘不愿地离开。 抚着腹部,此刻她好恨不能有一个皇嗣。若是怀了孕,或许能得额外的开赦,与父兄见上最后一面,可程太医说她已绝嗣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显清宫走出去,中心如噎,温润的眼眸黯淡发灰,消瘦得仿佛被料峭的春风摧折。 芳儿和坠儿接过了她,小心翼翼将她扶回轿辇,上次娘娘晚归她们已经捆起来受廷杖了,万万不敢再让娘娘有什么差池。 林静照斜倚在华丽温暖的轿辇中,辇下六名宫人稳稳抬着她,如腾云驾雾。 她揉了揉太阳穴尚存些恍惚,苦肉计不管用,那人的心肠是铁石的。 她和他的身份悬殊太大,他不见她,她想见他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圣意已定,再死皮赖脸到显清宫来,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从始至终,她只是他从诏狱捞出的一个犯人,并非真正的后妃。 林静照艰难地咬了咬牙。 可她不能放弃,她江氏一门的身家性命俱捏在皇帝手中。 再难,日子也得过下去。 …… 春气潇潇,凉风拂体。枝头鸟雀鸣啭,昭华宫一方蔚蓝色剪裁的方块天空。 那日林静照放下身段去跪求,非但没给江家赢得任何利益,反遭圣上厌恶。 痛定思痛,她说服自己冷静。左右兄长只是流放,父亲只是致仕,并无性命之忧。眼下这种情况能保住性命就是好的了,其余的另当别论。 好在她的恩宠尚算优渥,朝中言官有借江家之事委婉攻击她的,说她这位皇贵妃一直庇护奸佞江氏,蠹噬廷纲,居心不良——结果被一如既往秉持妻控传统的皇帝陛下狠狠棍棒教训,自讨苦吃。 朱缙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真控她,有复杂政治原因。无论如何,她暂时抱到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大伞,无惧外界风雨。 保住了自身,才能谋其它。 她是人人可憎魅惑君王的妖妃没错,江家是权奸佞倖也没错,可臣子们顶礼膜拜盼恩如雨露的那位君父呢?不见得多干净,也是位不折不扣玩弄权术漠视百姓薄情寡恩的暴君。 朝臣恨妖妃,恨奸佞,同样也恨君父——爱到极处生出了恨。只是子议父臣议君大违纲常,他们的伦理道德不会允许他们忤逆父亲罢了。 云销雨霁,灰云排开,御花园轻翔百蝶,太液池储满清水,小巧而明丽的春日挂在空中,荡漾着浮薄的清辉。 朱缙正与朝臣徐青山漫步闲聊,徐青山翰林大学士出身,如今又入了阁,学富五车博涉经史,备天子之顾问,时常侍奉在侧,炙手可热。 君臣正议论间,忽一白蝴蝶清爽地冲在怀中,片片扑人眉宇的香气,震得人心神沉醉。朱缙腰际一紧,白蝴蝶死死搂住了他,道袍上被蹭沾了泪水。 “陛下,终于找到您了……” 垂首一看,是含嗔带怨的林静照。 深闺弱质,轻如飘絮。她唇瓣翕动着弱音,眼角残留几分屠苏酒的醉意。 朱缙蹙了蹙眉将她揽住,轻叱道:“皇贵妃这是作甚,没规矩吗?” 她若有若无飘荡着酒气,秀色娟娟媚人,踮起脚尖在他颊畔一吻,甜吻中蕴含着忧悒的美貌: “臣妾头好痛,半步也走不动了,要陛下抱着回去,陪聊陪睡。” 朱缙被吻得脑袋一荡,恍惚中也被渡了酒气,麻麻的,很微妙的感觉。他不悦地咽了咽喉咙,迫使自己硬下心肠,伸手拉了拉她快要滑落的衣裳,遮住她白嫩润滑的背。 “皇贵妃真是醉了。” 林静照泪眼朦胧,分不清酒气还是娇靡,“陛下晾着臣妾,还对臣妾凶。” 朱缙峻声:“无法无天,回宫反省。” 欲将她丢给宫女和太监,她这副乌发逶迤神志不清的样子,莫名令人不大放心。他无奈,略微软了语气:“朕陪你回去就是了,莫撒酒疯。” 徐青山在一旁愁眉紧锁,俛首而立,不知所措。早知妖妃的名头,今日亲眼目睹果真非同凡响。恣睢浪荡,伤风败俗,无视三从四德,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毫无廉耻!若是他自己的女儿这样,只怕将她锁起来活活饿死。 “陛下……” 徐青山欲说接下来的话,君王却已打横抱起妖妃大步流星地往轿辇中去了,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完全没交代一句,当他是不存在的空气。 徐青山气结,无可奈何只得告退。 林静照被朱缙抱回了宫中,一路昏昏沉沉坐在他膝上,醉酒之状,浑噩之间闻到他身上清寂的三清香。 榻间,她满脸酡红地躺着,嘴中轻嘤,仿佛还在混乱无秩的状态中。 朱缙冷哂,“别装了。” 林静照置若罔闻。 他覆身锁住了她,困在狭小的角落里,唇压着她的耳朵,毫不留情地咬。 “醒不醒?” 她吃痛叫了声,妙目醒转过来,满是无辜:“陛下。” “朕何时允许你到外宫来抛头露面,不戴面纱,还这般放肆?” 朱缙将她摁住,长腿跪在她两侧,一声声质问,“皇贵妃是活腻歪了。” 林静照终于如愿与他会晤,却处在榻铺的被动境地中。她唯有靠这几分不值钱的姿色来吸引他,换取机会。 之前她遭了他厌恶,现在不好开门见山为江家求情。 她湿羽黑睫忽闪着,攀住他的脖颈,忍着微酸,小心埋怨道:“陛下说过给臣妾一个皇子,而今不作数了。” 朱缙板起脸来教训:“胡说,朕给过你多少次,是你自己怀不上。” 林静照得寸进尺:“陛下宣臣妾的次数太少,若日日住在昭华宫……” 他肃然剪断:“岂有此理。” 她哑子似地吞声,后半句截没在喉咙里。朱缙停了停,遥感异样,又拍着她的后背好言熨帖,“朕这几日诸事繁忙,以后会多来看你。” 林静照见他给台阶,顺水推舟道:“多谢陛下,若陛下言而无信,臣妾还用今日的法子。” 朱缙被她气笑了,久违的舒适和快乐一点点在心底滋生,虽知她此刻的虚伪奉承乃是有所求,仍微妙地受用,有种温情的错觉,脱离了强迫和被强迫,这才是真正的闺房之乐。 他止想要她的心,忍心推开,“静照,朕一会儿得回去,廷臣还在等着。” 林静照知那些廷臣皆是要江氏性命的人,千难阻万也要拖住,心底滋生报复之意,愈加搂紧君王,“陛下,您不要走,臣妾不让您走。” 朱缙凝了凝,软玉温香在怀,心底隐蔽角落里有意无意幻想了无数次的温馨场景成真,你情我愿的一对璧人,终于还是没忍心再将她推开,而是狠狠掐住了她的腰。 撇开政事不谈,他和她还是生皇子皇女吧。 “这可是你自找的。” 林静照腰际一颤,随即道:“嗯。” 她情愿时的样子,很招人稀罕。 朱缙暼在眼中,一时间觉得自己变成了陆云铮,终于享到了陆云铮的待遇。 她的眼中只有他,而没有陆云铮了。 随即,又厌恶自己与陆云铮比。 若从皇嗣的角度,明知给她再多雨露也不会开花结果,根本在做无用功。 可是,他的的确确只想要她一个,哪怕她没有孩子,是罪臣之女。 他即便屠尽江氏满门,也不会动她的。 第90章 握云携雨,势如破竹。 春风浩荡,二人十指急不可耐地交握在一起,化为春水般的柔腻。 没有君臣,没有上位者和下位者,只有瞳孔倒影着彼此的璧人。 良久,叫了水。 因是白日,潦草了事,仅仅一回。 朱缙坐在榻畔,整敛散乱的道袍,内侍正跪着为其穿靴,忽而身后一双玉臂横腰,柔柔懦懦在耳畔烧开:“陛下又抛下臣妾吗?” 深闺私语如微雨湿花,满帐生香。 朱缙望了望帘幕后泄下的白昼天光,一根根掰开了女子的手,“朕说了廷臣在等着,老陪你不像话。” “那就让他们等着。” 林静照固执不肯松手,脑袋依偎在他背上,像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往常陛下闭关时,他们也干巴巴等着没一句怨言的,怎么到了臣妾这就不行。” 他每每这样,帐中一副凶狠吞掉人的模样,三天三夜没餍足的。穿上道袍便清心寡欲如高洁圣人,方才将她弄得满身青紫的不是他。 朱缙侧过头来,唇不经意间擦过她额头,“那也不好光天化日就和爱妃纠缠在一起。” 鬓发挨蹭散乱,室内弥漫着的暖息,熏香时而攀升时而飘散,充满了旖旎的意味,令人神思游遐。 光天化日这么做确实有伤风化,可他是皇帝,说一不二,乾纲独断,在内廷之中谁敢置喙半句。 林静照眸底细碎春意,依旧缠着他,弱声争辩道:“陛下由藩国入承大统,散漫自由惯了,素来厌恶规矩束缚,修玄、封妃、赏罚哪一样不是听凭己心。陛下自有一套制衡驭下的神术,如狠毒连环锁节节致人死命,此刻何必在乎外界眼光。” 这些年他是怎么玩弄权术操纵臣工的,她清清楚楚看着。他久居深宫握紧的是傀儡线,而非实实在在的人。 “是么。”朱缙淡淡唔了声,察觉她的讽刺之意,食指威胁地抵住她额角,吓唬着,“爱妃也知道得太多了,死得快。” “外面的人诬臣妾是妖妃,臣妾便当妖妃给他们看看。” 林静照嫣然一笑,并不畏怯。 “陛下眷怜臣妾,会庇护臣妾的。” 事实上她晓得朱泓太子的秘密,早晚面临被牺牲或曰灭口的命运,殉为稳定皇位江山社稷的一句白骨。 得活一日,便用力活一日。 自戕自弃的傻事,她断断不会做。 伏在地上的内侍方要穿靴,朱缙不轻不重地一踹。内侍登时醒悟圣上暂时不走,忙灰溜溜退下。 独剩二人在室内,落针可闻。 “朕不喜欢你为江家人求情。政坛之上,要办的人即刻要办掉,要摘的脑袋即刻要摘下来,否则无以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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