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抬眸,看了她一眼,他看到了她发上的飘带,就飘飘垂在她肩头。 他将方才的神色敛了敛,眉眼间又露出几分不羁来。 他突然开口。 “若是陆侯死了,我会来娶你。” 话音落地,停了一息,杜泠静才张口结舌地回过神来。 他这又是在说什么鬼话? 她这回真有些生了气。 “他不会死,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别再乱来了。 她冷肃了嗓音,不想青年却瞧着她一笑。 “我是正经的。至于陆侯么,他最好别死。” 这次他说完,没再同她来回扯,他起了身往外走去。 “我走了。” 杜泠静已经不想送他了,她不知六郎抽了那根劲,总说出这样的怪话。 她气得转过了头去,没看到青年行至门口的时候,又回头,最后缓缓看了她一眼。 若有一日陆慎如死了,他真的会来。 不替三哥,只替他自己。 …… 杜泠静在厅中吃掉了一整盏茶,才消了气,又往后宅去。 路上却听见菖蒲同侯府的侍卫,眉飞色舞地讲述她在田庄里的“英勇”作为。 杜泠静连忙上前叫停,“哪有什么英勇作为,莫要夸大。” 谁想崇安先反驳了她,“可是夫人,菖蒲说得没错。若非夫人,眼下天下都要大乱了。” 杜泠静见崇安说得一本正经,连同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满是崇敬。 她失笑,刚要说什么,门房来回,说有人上了门来,想要见她。 “是谁?” “回夫人,是锦衣卫的魏指挥使。” 魏玦。 杜泠静又回到了方才的厅里。 魏玦穿了一身素衣,他见到杜泠静,便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反过来递给杜泠静。 匕首冷利的尖,对着他的心口。 他低着头,“阁老是我所害,我再没有任何可为自己辩解的。静娘杀了我,为阁老报仇吧。” 他把匕首放到了杜泠静手心里,将自己的一生最大的耻辱,终于都交给她,请她为他做个了结。 他平静地闭起了眼睛。 杜泠静抬眸看了着他,她抬起手,持着那匕首,割掉了他鬓角一缕黑发。 魏玦愕然睁开双眼。 “静娘……”他颤声,“不可如此!” 他见杜泠静红着眼睛,将匕首交还给了他。 他死活不肯接下来。 “静娘,是我杀了阁老,难道阁老一命,就抵我几根头发吗?” 杜泠静摇着头说没法抵。 “可你也只是这把匕首而已,真正持着匕首的人,不是你。” 魏玦定定看着她,多年的痛苦早已杀灭他的心神,他可以随时死在她面前,以此赎罪。 但她却忽的叫了他一声。 “将军。” 她没叫他指挥使,没叫他魏玦,她叫他“将军”。 “将军不是一直想离开京城,到战场上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吗?” 她道,“你去吧。若哪日马革裹尸,就当是我与你做的了结。” 魏玦彻底闭起了眼睛。她所谓的结局,怎么抵得他犯的重罪。 “静娘,你心太软了……” 杜泠静承认。 她是心软,这是她的毛病,尤其是对旧物和这些旧人。 她抹掉眼泪,请魏玦回去,“战场比我,更需要你这条命。” 她把魏玦撵走了。 年嘉那些年始终想不通的事,她替她明了了。 可年嘉已经走上了新的生活,世子是能让她重新得到安抚与温暖的人。 至于魏玦。 他们终是在命运的岔路口,不可挽回地错过了。 杜泠静站在侯府门口沉默良久。 但她突然意识到,有那么一个人,她庆幸自己没有错过。 她当即就叫了崇安和菖蒲前来。 她让菖蒲去打听,“问问侯爷会从哪个宫门出来”,又叫了崇安,“我们去宫门前等他。” 两人分头行动,她收拾了一番,这便往宫门前而去。 马车一路驶向宫门。 陆慎如刚自宫门出来,正要打马回家,忽的一眼看到了刚刚驶到宫门外的家中的马车。 天热着,马车里面的人在里间坐不住,提着裙子下了车来。 崇安扶她下车,她没瞧见他,只从艾叶手里,取了扇子打扇。 陆侯的目光定住了。 他下意识想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又在一瞬之后得出答案。 她是来接他的,她不想在府里等了,她来接他回家。 男人不禁地摇了头。 夕阳悬在宫墙边缘,映出漫天的火红余晖。 他曾一直以为,他在她心里,这一辈都不可能比得过蒋竹修。 蒋竹修占九成八成,他只能占一成两成。 可她已经是他的妻了,他想如此他还有什么所求,她还愿意叫他“夫君”,哪怕是他执意求来的。 但直到那日,崇安告诉他,夫人在极力为他奔走。 她还怀着身孕,她去说服这个,去又说服那个,她忍着身子的不适,来来回回在众人中间搭桥。 崇安引了她跟窦阁老的原话。 她说,“家夫陆慎如,是这世间最重情重义的人,他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我可以性命担保。为今之计,还请阁老与他握手言和,才是唯一出路!” 她叫他“家夫”。 而姐姐问他,“你当她如此奔波是为了谁?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男人只看着那个大热的天气,前来宫门口接他的人。 “泉泉……” 杜泠静隐隐听见有人似乎叫了她一声。 还没等她循声望去,一阵疾风瞬间而至,将她拢拢拥尽了怀里。 他的怀抱,就是这世间最坚实安稳的地方。 他将下巴抵在她头顶的发髻上。 他的力道快将她压扁了,但她只笑,抽出手臂回拥了他。 她的力道亦重,但对男人来说就像小猫儿一样,可他心头却酸得难受。 他怎么那么笨?他怎么会一直觉得她不够爱他?! “泉泉……” 他错得离谱。 陆惟石哑声问他的娘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无缘无故跟她闹了那么久。 她没说不是,她静默不言。 “你真生气了……”男人无措,只能将她越发抱紧怀中。 而杜泠静道是。 “我是生气,气侯爷出了事,就不肯接我回京了。” 这话令陆侯一顿。 而她又道,“但我会自己叩开城门,自己回来找你。” 这一句,简直令刚强的男人落下泪来。 他死咬了牙,又听见怀里的人道。 “不过下次,侯爷再不让我回来,我就不回来了。” 男人一慌,“我怎会再如此?” 他将她步步拥紧,杜泠静快透不过气了,幸好吹来一阵风。 杜泠静继续开口,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可不好说。万一侯爷有了旁人,不许我回家,我还非凑上来不成?” “浑话!”他斥她。 难不成他还真能有什么酒楼歌姬、世家贵女、寺中小尼,还有鞑靼公主? 和鞑靼公主生了孩子的人,可不是他陆慎如。 男人低头看住了怀中的妻。 西斜的日头,悄然从城楼上落了下去,火红的霞光如轻纱掩住半边天空。 他一贯低哑的嗓音缓声。 “我陆慎如,此生只有泉泉一人。” 他看着她如清泉一般水亮的眼眸。 “此心,惟许我的侯夫人。” 霞光漫天,红墙朱漆的宫墙宫门外,杜泠静迎着风,抿唇笑了起来。 清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而男人在此时低下头,将那轻柔的吻意,落在了她柔润的唇畔。 此心,惟许,侯夫人。 *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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