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霓裳缓步走近,指尖伸出,穿过竹笼,轻触蛇首。 小金蛇昂首吐信,顺着她的纤指缠上她手,依偎片刻,又爬回到了暖玉之上。 李霓裳转头,唇角微扬:“能得真人照料,是它造化,我有何不可?”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停在竹林院外,婢女打起车帘。 李霓裳被接入宫城,继续休养几日,这日天黑之后,阿大来她的面前,说天王请她过去。 这名叫阿大的少年,应是天王身边的小侍,不知何时,因为怎样的机缘,来到天王身边,这几日,常来她这里给她送药。 李霓裳很快便觉察出来,他与一般侍人完全不同,他可以称呼天王为伯伯,少常人的心思,像从乡野闯来的懵懂之人,全然不受规矩的限制,天王却又仿佛对他有着无限的宽容。 阿大在前领路,手中的宫灯在夜色里晕开团团的黄晕。他对李霓裳似乎也有天然的亲近之感,一路和她说个不停,说自己是在太华那废墟城里被天王捡回来的。说自己最大的用处就是气力大,天王无论去往哪里,他都要替天王捧着披挂和刀剑。又说信王方才还在天王那里。 "公主瞧见那地方没?" 行至一处宫廊时,他忽然又指着不远外的广场,"对了,先前有位郎君跪在那儿,跪了快有三天三夜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大的表情依旧带着几分震惊的余影。 李霓裳一顿,迟疑了下,问是谁。 “我也不晓得,我只知道他姓裴!”阿大说,“那日朱九进来,让我传话,说有个裴郎君来求见。天王伯伯本在忙事,听到后,起初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让我出去说,他要闭关。那个郎君就自己跪在了那里!” 李霓裳脚步微滞。 "他就在那里跪了好几天,不吃不喝。那日雨下得可大啦,我都害怕他会死!"阿大用空着的手比划,看了眼左右,忽然压低声音,"天王伯伯让我说他闭关不见那个郎君,可是自己一个人,又在窗后整宿站着,就远远地看着他呢。" 李霓裳停在一道冰凉的朱漆廊柱之畔。阿大的声音还在耳边嘟囔。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真是奇怪……” 那地此刻漆黑一片,李霓裳怔怔望着。 “公主!” 自顾走在前的阿大终于觉察她未跟上,回头唤了一声。 李霓裳醒神,迈步继续前行。 阿大将她领了过去,依旧是前次来过的那座北阙楼台,恰遇到方走出的谢隐山。 李霓裳知他为救助自己也出力不少,道谢。 他看去行色匆匆,问了几声病情,去了。 李霓裳随阿大入内。一进去,便觉气氛与前次不同。楼中灯火明亮,梁间垂落茜纱宫灯,远远望去,像浮着朵朵暖云,台屋雕花长窗半开,夜风裹着不知来自何处的花木芬芳穿窗而来,拂动鎏金香炉里逸出的青烟。 天王不复压迫之感,身着常服,凭几坐在一张案后,神情看着颇为和蔼。 "身子可好了些?" 天王指着身畔示意她入座,烛光映得他眉宇间的沟壑都似浅淡了几分。 李霓裳致谢:"蒙天王施助,已无大碍。" 他端详了下她的面容,点了点头。阿大奉上果子和煎茶,天王叫她随意用,见她不动,倒:“怎的,是怕孤扣着你不放么?" 李霓裳抬眼,瞥见他唇角的似有若无的弧度。 从进入的第一刻起,李霓裳便觉察到了来自对面之人的愉悦。这愉悦无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但却不经意从他的眼角和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流露出来。 她也不知他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舒心之事。不过,这或意味着今夜的会面,不至于会令她过于难以应对。 她跟着也略略放松了些,道:"天王言重了。” "先养好身子罢。"天王将一碟蜜渍青梅推到她的面前,"要走随时都可。" 李霓裳一愣,不觉抬目,看着他。 “怎的,你不信?”天王笑了笑,“孤难道是言而无信之人?” 李霓裳醒神:“多谢天王。” 也不知为何,当听到自己可以随时离去的话,她竟没有任何欣喜之感,甚至,不骗自己地说,从苏醒后,她对自己究竟何时能够回去这件事,似乎也不关心了。 “尝一个。”天王指了指方才推来的碟子。 碟中的青梅裹着糖霜,在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李霓裳伸指拈起一颗,含入口中。酸甜的滋味混着干梅子的清香,在唇齿间漫开,缓缓沁入咽喉。 “怎样,好吃吗?”天王望着她的目光似含了几分期待。 李霓裳便点头应是。天王显得有些欢喜,道:“这是孤故地的特产,梅子来自一株多年的老树,味道与别地所出有所不同。孤知道你会喜欢!当年静妹也说好吃——” 他一顿,改口道:“你若也觉好吃,待明年再结新梅,孤命人制好,封在罐中,给你送过去,每回吃了,再密封回去,存于阴凉之地,可长久不坏。” 李霓裳怎样受这特殊待遇,赶忙待要拒绝,天王摆手道:“无须推脱。小事罢了。有人吃,也是好的,梅子熟了,也是空落地罢了。”他的语气似带几分惆怅。 李霓裳只得道谢。
第158章 158 屋中一时寂静了下来。 李霓裳等待天王开口问自己某件事。 "知道今是什么日子么?"他终于开口, 却是如此一句话。见李霓裳摇头,他唇角再次微扬:"是朕的寿日。" "谢隐山他们说要大办,我嫌聒噪, 拒了。" 李霓裳只剩意外, 醒神,忙起身行礼贺寿:"恭祝天王福寿绵长。" “不知今日是如此的好日子,我也未有准备,空手——” “那便陪孤小酌几杯,如何?” 不待她应, 天王径直呼人设席, “你大病初愈,不必饮酒,你饮茶,给孤倒酒便可。” 阿大领着人抬来一张食案, 摆在花窗之下。李霓裳只得随天王入座,以茶代酒,再次贺寿。 几杯落腹, 天王酒兴渐起,也不用李霓裳, 自己频频倒酒, 眼角渐渐泛出酡红。 李霓裳迟疑了下,正待开口劝他缓饮,天王倒酒完毕, 看她一眼, 站起身,在她面前踱去步来。 李霓裳起初不以为意,以为是他酒兴上来, 踱了几个来回,见他还是如此,既不坐回,也无别的动作,不禁多看了几眼。 天王瞥她一眼,忽然皱眉道:“孤脚有些疼,你来扶一下。” 李霓裳急忙起身,上去搀扶,回到案后,天王指着脚道:“这靴子穿得甚是合脚,怎的也会脚疼。” 李霓裳看一眼,道:“靴若合脚,或是天王这两日行路过多?天王还是要多加休息。” 他不言,闷闷坐了回去。 李霓裳颇感莫名,跟着回位,见他似是若有所思,自己又斟起酒,放下之时,广袖扫过,不慎带翻了面前的酒盏。 酒液一下倾出,沿着案角滴落,眼见就要洒在他的靴面之上,天王这才惊觉,急忙挪脚,又一把扣住杯沿,将酒盏扶正。 但还是迟了。几滴酒液,溅在了他的靴面之上。 天王低头看见,一定,随即高声呼人取巾。 阿大听见,转身慌忙而去。 没等到阿大回来,天王先已皱眉不止,等不及,一把撩起自己衣袖,低头先擦拭起靴面。 “巾来了!" 阿大从宫女的手中接过,急匆匆地递上一方雪白罗帕。 天王头也没抬,劈手一把夺过,将方才已擦过的靴面又细细拭了一番。 李霓裳早就留意到他脚上的靴,并非重工贵物,只是一双极为普通的皮履,皂底乌皮的面,莫说与天王在宫中的衣着不搭,甚至,皮面发皱,靴底的两侧边缘,还带着马镫磨损留下的痕迹,看着像是穿过一段时日了。 那几点酒痕洒在上头,原本就看不大出来,何况又经他如此反复清理。 天王再三地擦,最后抬起双脚,就着灯火又看了一番,这才作罢。 李霓裳实是无法理解,他何以如此宝贝这双平平无奇的旧靴,只是这种贴身穿戴之事,她也不便过问,见无事了,也就作罢。 天王将帕子掷开,坐正,抬眼望向李霓裳。 李霓裳见他唇微动,似要开口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下的一副样子。 "陛下可是有话要说?"不忍见他如此辛苦模样,李霓裳便代他问了出来。 天王仿佛松下一口气,立刻指着自己的靴:"你可知这靴,哪里来的?"见她摇头,道:“是裴家那儿郎子的!" 李霓裳万分错愕,不禁又望向天王的脚。 她的反应,显然深得天王心意,他的神情终于舒展起来,强压笑意,将唇抿得紧紧,几乎变作一线,但嘴角却依旧不受控制地扬起。 见她看来,便又略略抬脚,将靴再展给她看,拂了拂手,道:“也没什么,就那夜他听闻宫中出事,连夜特意火速赶了过来,临走前,见孤忘记穿靴,从他脚上脱下,亲手给孤一只一只穿起来,也不嫌脏,自己赤脚踩着泥地上马去的。” 天王的语气愈发平淡,然而,眼角皱纹里的笑意,再也隐藏不住,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是李霓裳此前从未见过的模样。 李霓裳至此,方恍然,为何他方才故意在面前走来走去,又说脚疼。只是她迟钝,未能有所察觉。 “小女娃,你看!”天王再次指靴,“不过是旧履一双罢了,当时因孤赤脚,也就受了,回来待弃,只是见大小肥瘦,甚是合脚,念物力艰难,孤也就留下了,再穿几日便是。” 李霓裳看着对面之人在自己面前装作不经意,实则炫耀的样子,忽然也领悟过来,这回见面,他何以未再询问她此前那一趟西州之行的事。 那一趟究竟如何,于他而言,应已不重要了。 天王炫耀够,终于收靴,看她一眼,道:“小女娃,那儿郎子对你,当真是没的说,他为了叫孤放那天师出来,竟肯自己找上来,在外跪了几日几夜,孤实是……” 天王眼中流露出又恨又是无奈的神气,顿了一下,打住,自己倒酒,又一饮而尽。 “你若是还有心,世上如此痴情郎,除去我儿,你往哪里找你去!” 李霓裳紧紧咬唇,垂下眼睫。 “罢了罢了!孤也知人生哪能多如意,何况情事!你若实在瞧不上,孤也不为难你。” 李霓裳见他渐显醉意,抬起头道:“天王少饮些!天师也叫我转告天王,养生第一,便是节制——” “什么天师!”天王不耐烦地打断她话。 “也就你那父皇,才会被他哄,真信以为他有通天之能!孤带他回祖陵,问他如何方能叫孤与亡灵相会,他竟说那只是方士欺世之说,惑弄人心而已,还说什么人死灵灭。岂有此理!孤看他才是招摇撞骗欺世盗名之辈!这回要不是看在他对你还有几分用处,孤便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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