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兰芝从善如流,挑了身素淡衣裙,唯有领口裙摆点缀了几朵绣纹,首饰亦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见款式,两支鎏金素面钗和一对镶着米粒大珍珠的耳铛。 “我正纳闷呢,咱们大张旗鼓去町州,那谁见了你不老实,你这巡按使想必也巡查不到一点真实!”她笑道。 陆宜洲唇角扬起,“此行看的便是江南道最真实的民情吏治,我可不能让宵小蒙蔽过去。” 行程的前四日,饭菜尚算丰富,驿馆宽敞整洁,不意从第五日开始,驿馆能做到整洁已属于最高待遇,宽敞是宽敞不了一点的。 虞兰芝和陆宜洲挤在狭窄的床铺上勉强入眠,幸而她原本就喜欢躺在他怀中,如今倒也凑合。 即便仆婢已事先洒扫过,驿馆的屋子还是有股若有似无的霉味,睡一晚浑身不舒服。 厨娘担心驿馆的胥吏手脚不干净,始终独揽两位主子的饭菜,但也仅仅能保证干净新鲜,至于口味和种类,受条件限制,那是真讲究不了太多。 这一切,自小生活条件比她优越一百倍的陆宜洲都能接受,那她也能! 虞兰芝不仅不挑食还吃饱了! 陆宜洲摸摸她脑袋。 第八日,她亲自下厨煮了晚膳。 一碗简单的菠菜面,卧了一只荷包蛋,再配上厨娘做的麻油鸡丝,可好吃了。 比胥吏为他们准备的食物香太多。 陆宜洲捧着碗,神情闪过一丝恍惚。 芝娘不止会做杏仁酥,还会做饭的…… 虞兰芝撸起袖子,“吃呐,干嘛发呆,真的很香!” 陆宜洲“哦”了声,小心翼翼挑了一筷子,居然真的不难吃! 挺正常的味道。 虞兰芝学习中馈那段时光,什么没见过,兴之所至也会跟着厨娘做一两样,那之后基本没机会下厨,可也不至于连面都不会煮。 此时此刻,她对自己的厨艺相当满意,美眸湛亮,问:“好不好吃?” 陆宜洲: “好吃。” 不难吃也可以算好吃。 虞兰芝没想到陆宜洲这么喜欢自己的厨艺,想着到了町州,定要给他时不时露一手。 她抓住了他的心,也要狠狠抓他的胃。 陆宜洲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面条,明明也是大口大口的,却没有声音,看起来优雅且斯文。 虞兰芝下意识也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小口小口吃起来。 芝娘做的荷包蛋瞧着歪瓜裂枣,味道却一点也不比厨娘差。 事实上荷包蛋再如何做也差不太多。 陆宜洲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芝娘居然为他做饭欸。 他当然舍不得她下厨,可是偶尔吃上一口妻子做的饭菜,心里就像灌了蜜。 幸福。 遥远的洛京,自从芝娘离开,揽霞院突然有种令人不大适应的安静。 谢琳收起乌弓仔细擦拭。 陆添如往常一般走了进来,见她眉间略有落寞,忍不住道:“两年恰如白驹过隙,一眨眼的事。” 谢琳抬眸看他。 目光清澈见底,没有欢喜也没有憎恶,更没有期待。 没有情绪才是世上最冰寒彻骨的情绪。陆添习以为常,小心翼翼坐在她对面,保持着她能接受的距离。 婢女端茶迈进来,对两位主子的相处方式也习以为常,安静地斟完茶,捧着托盘悄然退下。 没有第三人在场,两个人默然相对久了并不舒服。 陆添:“我跟七郎商量过,待他那边一切明朗就送你去江南玩个一年半载的。” 这是当了婆母的好处,不用丈夫陪伴也能去如此遥远的地方。 谢琳愕然,目光果然重新投向他,怔怔点头,“多谢您了。” 陆添:“我和你,无需客套的。” 谢琳笑了笑。 自从有了芝娘,妻子慢慢褪去冷漠,待他犹如路边的一草一石,不厌恶也不在意。 恨是因为爱嗔痴,唯有最强烈的情绪才能共振出恨。 当她对他再无一丝情绪,面对他犹如面对熟悉的陌生人,陆添知道她已放下了所有。 她彻底清除了心结,与往日和解,心里也彻底没有了他。 这日,他在次间坐了许久。 谢琳坦然自若,兀自整理心爱的弓箭,喝喝茶翻翻书,直到累了才吩咐婢女铺床,回寝卧休息。 陆添一动不动。 然后如往常一样,待她走了,他才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单独为他隔出来的休憩场所。 他的手指缓缓描摹着槅扇的纹路,不过是一层华丽的单薄木板,在那头,有他的妻子。 不知她是否还记得他的哀求:琳娘,我是真想好好过日子的,那晚的事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不那样了,原谅我好不好? 当关于他的梦幻泡影破碎,琳娘性情骤变,极少再与他亲近,也再没有去过他的书房关心他的起居。 夫妻日渐陌路。 当深爱的妻子去世第六年,陆添再次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同时深爱两个女人,一个已不在人世一个却在身边。 这样的爱不公平。 所以琳娘不再爱他了。 长久的寂寞与悲伤瓦解了他的意志,在那个无比渴望温暖的雨夜缓缓拥住了投怀送抱的高娘子,一夜风流。 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妻子有孕,丈夫身边有个婢女很平常,且妻子从未反对他宠幸婢女。 他在无比恐惧和心虚中安慰自己,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殊不知事情不会过去,等待他的是琳娘早产以及再也无法生育。 后来就变成了这样。 他发誓以后都会好好待她,不能生就不生,三个孩子足够了。 他心甘情愿踏入情关,而她已勘破。 禹禹独行二十一载,陆添未能找到情关的出口。 出不去就不出吧,大不了再等二十一载,也或许不用那么久,他活不到那么久。 时光果真如陆添所言,一眨眼就过去了,来到了承平二年。 谢琳没想到陆添还记得允她去江南道的事儿。 那日天朗气清,水绿春山,陆添送她登上马车,站在窗口看着仆婢服侍她坐稳,才轻轻道:“风大,把窗子关上吧。” 谢琳从未如此开心过,听见他的话便认真照办了,关上了窗。 他的面容也被关在了窗后。 “回去吧,外面风大,到了町州我再给您写信。”谢琳说,“您这边若还有什么叮嘱也只管给我们写信。” 陆添摇了摇头,“去吧。” 人生这么短,送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他目送满怀憧憬的妻子离开。 且说江南道,拢共有五十一州,陆宜洲在任期间,垂询民间疾苦,督查施政得失,治下各县赋役均匀,农桑勤励,粮仓满盈,百姓安居乐业,黠吏豪宗不敢作祟,各方官吏无不安守本分。 他不仅代天子以正纪纲,更为帝王耳目,端劲特立,不负帝王一腔信任,实现了他们在潜邸时的约定。 朝廷的清官不止陆宜洲,资历比他高者并不在少数,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件事——江南道,唯有陆宜洲才镇得住。 皇帝特准他权领正二品巡按使。 他也不负帝王所托。 承平三年,陆宜洲携妻子母亲返回洛京,町州百姓夹道相送,奉上万民伞,更有人以袖擦泪,场面一度哽咽。 没有陆青天的江南道再富庶也只富庶那么几个人,百姓如猪狗,苛捐杂税猛如虎。 陆青天上任就把江南道节度使废掉,斩了三个知州,并率先垂范,上行下效,江南道才算真正的承平。 此番回京述职,陆宜洲优秀的政绩毋庸置疑,皇帝深感欣慰,几番沉思,年仅二十三岁就做到正三品大理寺卿实属罕见,职事官这边肯定不能再晋级,那就赐特进,正二品文散官。 文散官虽多为荣誉象征,但正三品以上是分水岭,正二品的待遇尊贵无比,此番也为他入参政阁听政埋下了伏笔。 从这日起,陆宜洲的仕途如履平地,简在帝心,成为当之无愧的宰相之首。 仁安坊陆府的爵位由嫡长子继承,而他则成为了下一任家主。 他实现了新婚时对妻子的第一个承诺:让芝娘也能像祖母那样,年年用上最新的螺子黛。 未来的路还很长,他握紧她的手。 虞兰芝仰脸,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笑靥如花。 她说:“恭喜宰相大人。” 陆宜洲挑眉:“恭喜我什么?” 她抽离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将他的掌心慢慢覆在自己温暖而有弹性的小腹,“恭喜你当阿爹了。” 芝娘! 心花绚烂,宛如烟花在头顶绽放,陆宜洲瞳仁晃动,亮晶晶的,目瞪口呆。 虞兰芝:“我还是第一次为人父母,好紧张呀。” 陆宜洲:“我,我也是。” 他欣喜若狂,心如擂鼓大跳,身体却比任何时候都僵硬,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抱她一下,唯恐惊了腹中的孩儿。 虞兰芝抿笑,一把圈住他劲瘦的窄腰,蹭蹭他胸膛,“傻瓜。” 陆宜洲这才慎之又慎圈住她,“芝娘,谢谢你让我如此幸福。” 此生拥有她,幸福到流泪。 …… 孕妇怕热,炎炎夏日,虞兰芝决定搬去陆家在京郊的避暑别苑,陆宜洲亲自陪她前往。 “我和岳母商量过,下个月她便过来,亲自陪你到分娩。”陆宜洲仔细搀扶她,温存道,“我也向皇帝告了假,八月份休沐,到时我就能每日为你抚琴了。” 大瑭的官员享有事假的权力,包括不限于成亲、妻子分娩。 故而陆宜洲的告假才如此顺利。 最爱的人都在身边,就没有那般惶恐了。虞兰芝摸摸微凸的小腹,“只要想到这是我和你的宝宝,我就一点也不紧张了。” 总觉得陆宜洲比她紧张,最近夜夜研读妇幼方面的医经。 陆宜洲亲亲她额头。 说话间小两口已经走到了马车附近,在他们车驾的正前方还有一辆停驻,想来是府里客人的。 那客人从另一侧的门走了出来。 两厢猝不及防地相遇。 三个人的神 情都掠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 陆宜洲拱手:“三郎。” 梁元序拱手:“七郎。” 他说着七郎,望着的人却是虞兰芝。 虞兰芝轻轻点头,转过身在夫君和仆婢的保护下登车。 下人为着透气从而打开了一半窗子,等主子上车再关严实。 小窗外,梁元序还未走。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很轻的声音,普通人听不清,甚至听不见,虞兰芝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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