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代我向舅舅舅母问个好,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一步。”虞兰芝长话短说。 沈舟辞忙拎出家里为她准备的点心,还不少,虞兰芝根本拿不开。 “我送你,就送到门口。”他道。 虞兰芝懒得同他你来我往,干脆由他去,自己冷着脸走在前面。 走了一段路,沈舟辞笑道:“芝表妹,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每天都一样,如果你觉得变了,那就是你的问题。” “从去年你便不爱搭理我,是不是我哪里说错话惹妹妹生气?”沈舟辞满眼无辜,怎么看都像个老实巴交的人。 他说:“如果是我让你不开心,你只管骂我打我,但是不要忽然冷下去,没有任何征兆的。只要想起从前我们有多好,我心里就有多难过。” “怎么说话的,谁跟你好过!”虞兰芝大惊失色。 沈舟辞连忙道歉,“我的我的,没表达清楚,不是那种意思,我和芝表妹清清白白。” 虞兰芝忽然连装都不想装了,环臂扭过身子,特意跳上一旁的石阶,借势居高临下瞪着他,“沈舟辞,我警告你,管好自己的嘴。你打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之所以没告诉阿娘是觉得亲戚之间没必要弄得太难看。” “如果你真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糊弄,那你可想左了。我立刻告诉阿娘你做了啥,看看我阿娘信我还是信你!” “我对你,从头到脚,完全没兴趣,也从未看上过你,倒是看清了你的为人!” 站在石阶上勉强比他高了一寸的洛京新贵家的千金,骄傲的,无情的,睥睨的笑容,轻而易举粉碎一个拼尽全力往上爬的男人的自尊。 沈舟辞笑着看她。 “我打什么主意啊?”他问她。 “以为把我哄到手,就能拿我阿爹当牛马使唤。”虞兰芝嗤之以鼻。 “去年,库房里,你看到了对不对?”沈舟辞问。 虞兰芝长长的“嗯”一声。 听觉异于常人的她,原以为沈舟辞突然发疯殴打婢女,才摸过去一探究竟。 那是她闻所未闻的一种殴打,婢女又哭又笑攀着沈舟辞索吻,他一面推开婢女的嘴一面发疯,做奇怪的动作,隔着一堆杂物,虞兰芝看不清,但总觉得不是好事。 明明是在挨打,婢女却那么高兴,不停哀求沈舟辞再多给些。 不疼吗?虞兰芝一个头两个大。 直到沈舟辞开始说她的坏话,甚至命婢女模仿她说话的语气娇呼“哥哥,疼疼我”,虞兰芝几欲吐血。 沈舟辞把礼物放在台阶上,看了虞兰芝一眼,转身离去。 虞兰芝撇撇嘴,跳下石阶,也转身走人。 那日要不是她太过震惊,三观碎裂,一准跳出来把沈舟辞打个半死,如同暴揍说她坏话的陆宜洲和宣北侯世子那样。 当然,她没敢跳出来更多是因那两人衣衫不整,怪尴尬的。 沈舟辞 沉着脸回到住处。 婢女服侍他更衣,酸溜溜道:“公子,她都是陆家的人了,您何必还要忍气吞声,跟她浪费什么时间啊。” 自古以来高娶或高嫁能有几个过得舒心? 就拿四姑奶奶来说,陆尚书的原配,真正的高嫁,当年要不是年轻稚嫩的陆尚书爱美人不爱仕途,沈家做梦也没想到能攀上这门亲。 然而嫁过去的四姑奶奶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死的时候陆尚书还不是尚书。 同个道理,要是娶了虞家千金,那公子一家往后还有谁敢大声喘气? 婢女可不想在一家独大的主母手里讨生活。 沈舟辞没吭声。 一眨不眨盯着婢女,水汪汪的杏眸。 又看向她的唇,天生的微微嘟起,一段自然的娇嗔。 不同的是底层出身的婢女满眼精明市侩,虞兰芝却是纯洁的,干净的,权势金钱娇养出的不食人间烟火。 婢女继续讨好卖乖奉承他。 什么都敢说,诸如陆宜洲也没啥了不起的,不过是命好,倘或没生于那样的门第,定然比不上他半分。 很假,但他听了高兴。 婢女也知他会高兴,说得更来劲。 这位年轻又骄傲的公子方才受了挫,需要在她这里找补。 唯有她清楚如何弥补。 婢女说笑间挑开编了如意结的绦带,跪在他脚下。 沈舟辞坐在太师椅,眉目微动,垂眸凝视婢女逐渐红透的脸庞,任由思绪在短暂的虚幻中沉浮。 从这个角度看去,就像虞兰芝屈从在他脚下,娇滴滴乞怜。 宣泄完,他起身面无表情收拾,推开窗,命婢女退下,兀自处理来往的书信和公文。 虞兰芝这边倒是轻松不少,自从不留情面戳破沈舟辞的假面,他果然不敢凑过来唱大戏。 次日是十一,演练早已结束,大家都开始收拾行囊,为回城做准备。 虞兰芝昨儿就收拾完毕,无所事事蹲在罗汉床练字,没个正经坐姿。 笃笃笃,敲门声响声,虞兰芝抬眸,一张大美人的笑脸闯入眼帘。 宋音璃走进来,往罗汉床右侧一歪,“出来玩,打马球。” “你是知道的,自从摔过马,我就有阴影。”虞兰芝咬了下笔杆子。 “这里也凑不出适合打马球的马,我们陪你骑驴。” “那敢情好。”虞兰芝的杏眸又亮又圆。 打马球只是一个游戏称呼,运用到实践中普通人都是拿着月杖步行的,家境好的则骑驴骑骡子,能骑马的也只有这群洛京权贵家的千金们。 宋祭酒存心撮合梁元序,散步时有意无意朝那片驴声鼎沸的场地走,驻足佯装津津有味地欣赏,不时点评两句。 梁元序笑了笑。 众人觉得骑驴跌份,没多会儿全散了。 只剩虞兰芝、宋音璃、梁萱儿,三人商量一番,决定轮流上场,双人对抗。 人多还好说,双拳难敌四手,胜负更多取决于队友之间的配合;人一少,虞兰芝的优势立时体现,寻常小娘子谁能打过她啊。 宋音璃和梁萱儿叉着腰直呼不行了不行了,打不过打不过。 “你俩一起上。”虞兰芝玩得正得趣。 宋音璃和梁萱儿对视一眼,上驴围追她,宛如追一尾游弋江海的小鱼儿,又灵巧又狡猾,无从下手。 宋祭酒摇了摇头,野丫头。 宋音璃玩归玩,从不较真,梁萱儿恰恰相反,早已上头,气急败坏道:“不公平,我也不玩了。有本事你同我三哥哥比试!” 大小姐月杖一丢,抬手一指,指向远处的草棚。 虞兰芝扭身,遥遥而立一人,仿若青山负雪,揽尽了云峰苍翠的灵秀。 天青色,应是为他而生的。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望着他的同时,她咧开的嘴一点一点抿了回去。 他何时来的,看了多久? 所以她在驴背上的猴儿撒欢他都看见了? 她蹦蹦跳跳撅着屁股捡球的样子,他也看见了? 虞兰芝两靥涨得通红,薄汗悄然滑落。 脑子乱哄哄的,有宋音璃维护她怼梁萱儿的声音,也有梁萱儿不满的哇啦哇啦。 宋祭酒趁乱离场。 梁萱儿拽着梁元序胳膊,非要他替妹找回面子不可。 “别闹。”梁元序摇头。 虞兰芝道:“萱娘,梁舍人骑驴的话,驴和他都遭罪,他那么长的腿伸不开,怎么追球……反倒便宜了我。” 梁萱儿一怔,反复打量哥哥的腿,安静了下来。 特别轻的一声笑,虞兰芝确定是梁元序发出的。 她扭头仰脸确认。 他也正垂眸看她。 目光胶着了一瞬彼此又心照不宣移开了。 梁萱儿一步跨过来,瞪着虞兰芝,“走,咱俩投壶去,这可是我强项,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虞兰芝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可惜梁萱儿手更快,一用力,拔萝卜似的拽开直挺挺的虞兰芝,一脸奸笑——跟我耀武扬威是吧,眉来眼去是吧,勾引我三哥哥是吧,我先给你发配边疆,气死你。 作为一个女孩子,虞兰芝完全懂眼面前的状况,人家亲爹亲手给自己闺女创造的机会,郎有情妾有……妾暂时无意,如果她不推个事故离场就多少有点儿无耻了。 她不能无耻的太过明显。 赖着不走只会让人看轻。 “萱娘,别折腾芝娘啦。”璃娘说和道。 “我这是在帮你,她心眼可多了……” 梁元序打断了萱娘的发挥,“你和五娘好好玩,不要吵架,我不打扰你们。” “别走,我和芝娘玩,你和璃娘玩。”梁萱儿拖着虞兰芝飞跑。 干活的时候唯唯诺诺,跑起来像匹疯马。虞兰芝气喘吁吁瞪着奸计得逞的梁萱儿。 忍不住又回首望了一眼,梁元序还在原地,负手而立。 她心跳有些快,很想再仔细看看他。 他就收回了目光,与璃娘并肩往南去了。 在今天以前,虞兰芝从未深想过,也或许是刻意忽略一个事实:梁元序总是称她为五娘,而表姐是璃娘。 “五”是排序,不会出错,不会太远,也不亲近。 而“璃”是闺名,亲昵的,欲言又止的,只可意会的暧昧。 爱与不爱一字之差,泾渭分明。 其实他一直很明确,是她心存幻想,在蛛丝马迹中寻找可能,把普通的举止普通的眼神赋予别样的意义,不愿醒来。 望着璃娘粉蓝色的裙摆,虞兰芝在心里想:被梁元序那样的人恭维着,惦记着,讨好着,一定很幸福吧。 而她却只能被沈舟辞那样虚伪的人阿谀奉承着,陆宜洲那样刻薄的人挖苦挤兑着。 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 不过纯良的底色旋即吹灭了那一簇小小的火苗。 “喂喂,你倒是快些啊。”萱娘嚷嚷道。 她是真想玩投壶,只有和芝娘一起玩才尽兴。 “就来了。”虞兰芝轻提裙裾,飞快追她。
第17章 第17章虞兰芝抬头,在他深色的…… 虞兰芝能控制自己的阴暗面,心向阳光,崇拜璃娘,以璃娘为榜样,当这方面足够的光明,那么总会有一小片阴暗被挤到其他角落释放。 现在,这份阴暗体现在哪里,一目了然,大老远瞅见梁元序,她头一扭,钻进从未走过的岔路口,宁愿绕一大圈回斋娘院,也不想与他碰面。 这得多阴暗,人家又没得罪过她。 虞兰芝把头低下,盯着脚尖,走一步踢一下小石子。 明明可以光风霁月迎上去,微笑打声招呼,客客气气两下作辞,为何非要闹师出无名的脾气? 不敢想梁元序今后将怎么看待她。 在他眼里,她得是一个多么喜怒无常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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