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他水中的倒影,却从未爱过真正的他,不高尚的他。 他喃喃道:“爱过我,竟是你走过的迷途。” 虞兰芝眨了眨眼,白瞎她声情并茂一通大道理,梁元序居然只抓住了这一句。 她扯了扯嘴角,挤不出笑,“别,别多想。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是适不适合。你是我的迷途却可能是别人一生的依恋。” 梁元序垂眸,沉默良久,突然问:“疼吗?” 她的腕子红了一圈,像易碎的琉璃。 疼。 虞兰芝微微侧身,两手警惕地拢进袖子里,“不疼。” 梁元序:“……” “别怕,我不会让你身败名裂。”他捧住她的脸,慢吞吞擦拭惊吓的泪珠,拇指按在她的腮畔,指腹所及之处,一片冰凉滑腻。 静谧的午后,从繁茂枝桠能望见紫宸殿的飞檐斗拱,一树飞鸟蓦地扑翅惊飞,虞兰芝感到窒息,却死死咬紧了牙关。 没多会儿,她挣扎着从花丛跑了出来,脸色苍白,不停擦嘴,边走边整理发鬓,努力恢复镇定,事实上依旧狼狈。狼狈的神情引起了巡逻的警惕,张了张嘴想要盘问什么,又忽然顿住,面无表情放过了她。 她犹如惊弓之鸟回到了郊社署,一个人缩在廨所的角落,只剩她一个人的房间反倒成了坚不可摧的庇护所。 梁元序在那株山茶下怔然伫立,久到有些麻木,朱红的花瓣仿佛他嘴角的血迹,凄艳决绝。 整理好思绪的虞兰芝起身把所有文书按日期整理成册,抹干净所有桌椅,再为三盆绿植浇上水。 下衙时她回首望了一眼皇城,便头也不回登上马车。 想成为更好的自己,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好。虞兰芝想我一直都很优秀呢,那再换一条也优秀的路吧。 她会写漂亮的字,研究变美的胭脂、香粉、澡豆,攒银子,打马球,学习骑射和拳脚。 单拎一样做到极致这一生都值了。 那就彻底和从前切割吧。 修正曾经所犯的错。 倘若爱过一个人也算是错误的话。 这日下衙前姚署令发现书案多了一封书信,拆开一目十行,神色讶然不止,略略思忖了然,“换我也这样。大家来此不就是图名声图俸禄,如今已成功嫁入高门,小小郊社署自然就是鸡肋。” 男官员想要致仕得层层呈报,女官员则简单许多,尤其已经成亲的,因这本来就是狼多肉少的职缺,事实上朝廷也不鼓励女子为官,能少则少。 虞兰芝的这份请辞只需姚署令盖个章即可。 姚署令盖完章立即思考自己的人脉,有哪些人可提拔,提拔上来对自己有哪些好处。 且说这厢虞兰芝返回陆府,下人回禀尚书在揽霞院陪夫人。 虞兰芝颔首,径直回了自己的云蔚院。 当公爹和婆母独处,没有哪个儿媳会不知天高地厚过去打扰。 公爹不是亲爹,即便是四姨父,与儿媳之间也要时刻保持距离,唯有逢年过节或者家宴才会碰面,如非必要根本不会交流,譬如当他在揽霞院,那虞兰芝就能避则避。 这是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 虞兰芝便自行用了晚膳,坐在庭院的海棠树下荡着秋千,幅度很小,慢悠悠的,小圆子盘在她怀中呼噜噜,惬意享受。 猫儿的生活简单又快乐。 核桃来禀:“公子吩咐小的回禀您今夜不必留灯。” 不留灯就是不用等他。为了不影响她休息,他会直接去内书房。 虞兰芝悄然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方便她整理思绪也方便腕子上的红痕消逝。 秋蝉已经为她涂了药膏,明儿就能消退七七八八。 陆宜洲时不时短暂分居而眠一则是真的忙;另一则有利于虞 兰芝缓一缓。 他的需求远大于她,帷帐内的两人前半段如鱼得水,难舍难分,后半段基本就是他按住她,教她做人得有始有终,哪有自己吃饱提上裤子就跑的道理。 幸而她也不是全不讲“武德”,总会给他一些甜头,但不接受每晚如此。 对于年轻气盛的郎君来说不给碰的夜晚无疑是惨痛的折磨,倒真不如分居,待他慢慢适应这样的节奏一切就会好起来。 陆宜洲也很苦恼,从前一个人起居,偶尔有欲-念,在练武堂打一套拳,淌一身汗,立刻就什么也不再想。 后来发现芝娘长大了,他总会在独处时于心底阴暗的角落想她,待他再成熟一些才会明白这些想法再正常不过,每个男人都有阴暗的心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冒犯心心念念的女人。 直至彻底开荤,陆宜洲发现非但没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尝过了女人的滋味只会每天都想,更可怕的是他只想她。 他只想冒犯她。 卑鄙的,下作的,不高尚的,一点也不完美的。好在他的理智总能战胜情感,姑且还算有风度地哄着她配合。 再加上休沐结束,俗事缠身,忙起来就没空胡思乱想,陆宜洲总算清心寡欲。 初三傍晚虞家二房就收到了虞兰芝的家书。 虞二夫人笑眯眯展开,嗯,字真漂亮,以芝娘的水平足可参加洛京贵女的雅集。 大瑭所盛行的雅集不一定非得会做诗,琴棋书画精通一样即可,因而虞二夫人才感慨。 “芝娘竟已辞官。”她将书信递给虞侍郎。 虞侍郎迅速过目,神情没多大变化。 家书内容丰富,满满两大张纸讲述了婚后的趣事,夫妻和睦,与婆母、祖母相处融洽,小姑们待她都很友善,她已完全适应了全新的生活环境,只是想念爹娘,请爹娘万分珍重身体。 末尾才提及辞官,因为想换种活法。 虞二夫人:“此前拼命也要考的说辞便辞,是不是遇到了为难的事?” “她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优秀拼而不是官职。”虞侍郎说,“这孩子不管做什么都很优秀,念书除外。如今想换个活法也没什么。” 虞侍郎的女儿生来就是要享福,所谓的“福”是指能让她感觉幸福和快乐的事,那做芝麻小女官、经商、陆家妇再或者去庄子自己种田都没差,她乐意就成。 突然辞官那就辞呗,主要是不进掖庭的话女官做到头也只有正六品,那么官职带来的附属价值在她成为陆家妇那一刻便不复存在。 再一个,新妇说有孕就有孕,届时也会离开,不差这几天。 “我又不是心疼官职,我巴不得她在家享福吃喝玩乐。”虞二夫人惴惴不安道,“我只是担心她有心事。” “有这个可能。” “你不担心?” “担心。但她字里行间并无怫郁反倒十分开朗。”虞侍郎笃定。 说明这个选择于她来说并不痛苦。 她并未因无法做女官而痛苦,反倒有种解脱般的肆意。 辞官的事爹娘竟一点儿惊讶都没有。 次早虞兰芝收到回信,阿娘嫌她的脂粉铺子小,又送了两间更大的,一间在东市一间在西市。 虞二夫人:不当女官也不能闲着,学着经营铺面,有什么不懂的还有你外祖家呢,随便来个掌柜都能帮衬你。 想必陆家的帮衬效果更好,但虞二夫人明确说了沈家,意思再明显不过:婆家再好那也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进一个篮子。 阿娘给她的放在娘家的篮子,陆家则放陆家的篮子,总体来看全是她的,拆开来看娘家的依然是她的,婆家的则是因她属于陆宜洲才是她的。 娘家相当于后路。 有后路腰杆才挺得直,但腰杆挺得再直也莫要忘了谦逊和感恩,该弯时也得弯。 虞兰芝被虞二夫人教得极好,一点即通。 霓裳笑道:“皇家那点俸禄岂能与少夫人的铺面相比,奴婢也觉得少夫人决断英明,往后再不用受那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之苦。” 其实没多苦,仁安坊离皇城那么近,出入皆有车马,虞兰芝很多时候享受的是附加的成就感,技多不压身,倒也没特别在意俸禄不俸禄的。 此时的她将将洗漱过,穿着寝衣准备梳头。 “做不做女官都有很好的活法。”虞兰芝凝目看镜中的自己,“今日我想陪娘练习箭术,就梳个简单不容易晃散的发髻。” “是,少夫人。”霓裳甜甜道。 自从见识到丹蕊与苏和的美貌,四名美婢早歇了讨好公子的念头,专心讨好起少夫人。尤其霓裳,靠着一双巧手升了二等婢女,未来可期。 虞兰芝喜欢通过努力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人。 霓裳乃四人中颜色最好却也最能吃苦的。 她出身卑贱,爹娘皆为奴仆,主家急用钱就把小小年纪出落得像花一样的她贱卖给私窠子,私窠的干娘许她穿绫罗绸缎却不许她吃饱饭,动辄打骂,打的话只用最细的银针把她扎得活像一只刺猬,痛苦恐怖但不影响美貌。 直到虞府老夫人急需姿色不俗的美婢,官吏为了巴结虞府就逼迫干娘将她献出,从此她才活得像个人,且无比珍惜这样的好日子。 虽说少女怀春也曾梦过被姑爷怜惜疼爱,可那样岂不又沦为玩物?一旦公子腻了,少夫人烦了,提脚就能将她卖掉,以她的姿色怕是又得回私窠子。 霓裳惶恐,但怕行差踏错,每每发现陆宜洲出现就立即垂下脸悄然溜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落在陆宜洲眼里却是知情识趣,不打扰他和芝娘。 婢女站在门外回禀:“公子来了。” 陆宜洲推门而入。 虞兰芝神情微微发亮,扭头看向他。 满屋子婢女则陆续退出并带上槅扇,房间只剩小夫妻二人。 虞兰芝:“津州水患可有所解决?” 朝局不稳,麻绳却专挑细处断,自去岁开始,津州暴雨不断,水患不绝,不仅毁了春耕还造成大量平民流离失所。 有人献计献策安定民心把损失降到最低,也有人趁机大发国难财。 陆宜洲亲自处置了一批蛀虫,津州百姓方才见到朝廷的赈灾粮食。 这便是他终日忙碌不见踪影的缘故。 “暂且稳定。大理寺一天审二十人,昨晚刑部又定了五人重罪。梁元序提议以赈换粮,把青壮劳力聚集起来既能有利于安定也可加快防洪进程。”他讨厌梁元序,但不能否认他总是能想到最有效的法子利国利民。 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但那不是他的职责,他的职责是抓蛀虫。 虞兰芝起身快走两步来到他身边。 陆宜洲懂她的意思,忙抱起自己的小妻子,“初十我得去趟津州,会尽早回来的。” 虞兰芝:“我已辞官。” 陆宜洲:“我知道。” 虞兰芝:“带上我吧。” 陆宜洲肃然摇头,“那不好玩。洪水猛如虎,便是我们有官船也还要担心流民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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