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渠等她写完,拿起未干的罗纹纸,看着上方的字后微微眯眼。 “李明诛,离家七年,你倒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净学些歪门邪道的小把戏!”他眼神锋利的扫过李明诛,站在一旁侍奉的小厮见李渠发怒,吓的连忙下跪,瑟瑟发抖。 李明诛也站起身,却丝毫没有怯场,脸上依旧冷淡的看不出情绪,她随手拿了一卷李渠拿来的竹简用劲扔到地上,冷冷看过去,“怎么?父亲也怕遭报应吗?若只死了一个我,为了神迹,父亲不该感到欣慰吗?” 李渠抬手想给她一巴掌,却生生忍下,他目光冷的吓人,忍着怒火,咬牙切齿道,“李明诛,我李家单传至今,若在你无后,你明日,如何面对李家列祖列宗,若何对得起你的手足?!” 李明诛毫不在意的挑挑眉,冷冷道,“向来选举神迹之主是在世家子弟之中,一般苍梧子民都不可参与,我既担任着重任,自然该以苍梧为主,若是献祭我一人,可换苍梧百年风调雨顺,昌盛安宁,祭司会同意,除了您,谁都会同意。” “李明诛,你在逼我。” “逼您?父亲总爱把话说这么严重。”李明诛随意道,“我来苍梧前夜,于梦中见火凤衰亡,精血遗失,凤毛凋零,一副将死之态,因着神迹择我缘故,我见其悲态心生不忍,自愿燃尽自身血肉换其涅槃重生,火凤为我之虔诚感动,告诉我说。” 她声音愈发轻缓,如幽灵般悄悄爬上后脊,带来一阵后怕惊恐,让人忍不住的陷入她编织出的情境。 “它告诉我,三月后祭典,届时若我仍心怀悲悯,博爱苍梧,就以全身血液为筹码,与我交换苍梧百年气运。” 她话音刚落,李渠大力握紧罗纹纸的手忽然松开了,罗纹纸被他握的皱巴巴,就那样轻飘飘的落在暗色地毯上,悄无声息。 苍梧没有冬日,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正是如此,李明诛才更加厌烦京都的寒冷。 李明诛蹲下身将罗纹纸拾起来,慢吞吞的展开,看着上面“今岁祭典,苍梧兴,李家绝”的墨字,漫不经心的掀了掀眼皮。 “父亲当如何决断?” 如何决断?李家代代单传,香火赓续至今,怎么断在她李明诛手中? 为了让她安心继位家主,与她同辈手足皆已惨死,若李明诛再因此丧命,李家便当真无后了。 “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为了出逃瞎编的谎话?” 安静了许久,李渠才堪堪找回理智,冷笑出声,鬓边些许银发在烛光照耀下如雪般扎眼,外头天色已晚,屋内烛火通明,李明诛气定神闲的坐回属于李渠的椅子上,挥挥手让长跪不起的小厮退下后才胜券在握的施舍给李渠一个眼神。 “信与不信,从来都在父亲,不是吗?” “这只看您,敢不敢赌了。” 若他执意留下李明诛,若李明诛说的是谎话,那这一切都不会有事,李家,苍梧,都会安然无恙。 若李明诛说的是实话,那李家,全然毁在他手中。 李渠的眼色在暖黄烛火中依旧冷冰冰,下意识蜷缩手指,不断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他不敢赌。 万一输了,代价太过惨痛。 “你笃定了我会帮你逃。”李渠眯眯眼,有些危险道,“李明诛,你好算计。” 他心知李明诛不怕死,若是搭上自己的命来让他悔恨一辈子,让苍梧记恨李家,她也会为自己的死感到值得。 “明日祭祖后约莫午时三刻,槐银散的解药在祭坛后火凤金像底下,再等半个时辰是守卫轮换之际,拿走槐银散的解药,即刻离开苍梧,避过风头。”半晌,李渠终是妥协,败下阵来叹口气。 李明诛神色淡淡的点头,起身抓着那张罗纹纸,“天色已晚,父亲也早些歇息,明日巳时祭祖,莫要影响了才是。” 李渠没有动,李明诛也不再与他周旋,擦过李渠的玄衣慢吞吞的离开。 等傍晚的凉风吹过李明诛的脸颊时,她才慢慢清醒过来。 手心已经沁出冷汗,罗纹纸上的墨水也悄悄晕染,心脏跳动剧烈,昭示着她内心的翻江倒海。 可面上依旧淡然清冷。 她也在赌。 写字时微微颤抖的手用狂放不羁的墨掩盖,她赌李渠害怕李 家无后,与李渠对峙时她连连笑着应对,她怕李渠看出端倪,害怕自己露出马脚,她赌李渠不敢与她对垒。 剑走偏锋虽危险,但这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与其自己一人孤寂对抗强大的苍梧,不如利用李家的势力助她逃离。 李明诛黑沉沉的眼中终于有了霜雪消融的轻松。 罗纹纸被她攥成一团,跟随她的小厮上手接过处理。 夕阳西沉,无边无际的梧桐木在晚霞映衬下格外壮丽,偶尔几只灰琼鸟扑打着翅膀在林间飞舞,从落日前飞过,无一不像凤凰。 * 次日清早,李明诛被婢女一番梳妆打扮后便计划着如何拿到槐银散解药。 她为自己沏了杯茶,略微思索便得法子。 若是悄悄偷了离去,待祭司和其他四大家族的人发现她再次逃走,势必会向李家追责,她非如李渠那般极致的冷血无情,自然不会一走了之置李家于不顾。 午时三刻拿走解药,便去灵阁找祭司。 灵阁是每一代祭司住所,极为庄严神圣,平日里几乎无人踏足,她找个缘由去与祭司交谈,祭司年纪已大,且毫无内力,届时将祭司迷晕或打晕,留下封书信直接离去便可。 苍梧毕竟是她出生成长之地,她自不可对其不义,三月后祭典她也要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安抚苍梧惶惶人心。 打定主意后李明诛便轻松许多,就连别家夫人派人来给她下帖子让她过两日参加酒宴,她都未曾拒绝。 要知道整个苍梧人都认为,李明诛与李渠性格最为相似,冷血果决,杀伐狠戾,不解风情。 以往这种无聊的酒宴,李明诛是断不会赴宴的。 真是稀奇。 李夫人在正堂听了这消息,意外的挑眉,掩唇对旁边的老嬷嬷笑道,“这次出去,竟有些收获,好歹不如李渠那般冷血了。” 老嬷嬷也笑的慈爱,“大小姐打小便不喜与人亲近,当年被孟家姑娘骗去,连家主与祭司的手段都不能让她留下,如今多年过去,外界定然凶险,让一向冷淡的大小姐都知道人情世故了,恭喜夫人了,日后大小姐必当带着我们李家,飞黄腾达,成为五大家族之首。” 李夫人眉梢也染了笑意,“自然该为首,她都是神迹主了,只要神迹认她,只要上天选她,无论如何,李家都不会没落。” 她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当年嫁与李家,她便渴望能助李家成为苍梧权力之主。 她母家只是小门小户,当年攀上李家也是因为李家古怪的传统让苍梧女子爱慕李渠却不敢与其结亲,她赌了一把,赌上自己的前程与子嗣,成功入主李家成为李夫人,可李渠并未被选为神迹主,李家虽然实力强劲,但与四大世家互相制约,始终不能突出重围。 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的孩子,从她肚子里出来的第一个孩子,被上天选中,承载上天的意志,她是真正的凤凰。 能带着她一同飞上枝头的凤凰。
第7章 逃离苍梧“为启楚,为苍梧。”…… 李氏宗祠在李家后院,漆红牌匾烫金字在巳时的日光照耀下金光闪闪,青灰砖瓦,红檀木制的雕龙凤呈祥的门窗,站在三级石阶下看着格外威严。 李明诛一身青衣,低垂眉眼站在李渠身后,小厮三更天时便起来忙活,准备好香炉糕点瓜果等祭品。 巳时一刻,李渠领着李明诛进入李氏宗祠,李明诛掀了掀眼皮,入目便是数不尽的灵牌,家主位于正中,灵牌金边镶嵌,刺金字,在夺位之战中被处死的李氏子弟灵牌则稍小些,黑字木牌。 李渠接过小厮递来的三支香,在宝蓝拜垫上跪下,他先跪后李明诛才接过香,在他身侧跪下。 “李家第三百一十二代家主李渠,携下任家主李明诛前来祭拜各位先祖,愿以极大虔诚,换我李家千百年屹立不倒,繁荣昌盛。” 三拜之后将香插在香炉中,李明诛才学着李渠,声音冷淡的念出祭祀的词句,眸光清冷漠然。 祭祀祖先往往要做的事情都很无趣,年年如此,不过是在她幼时会同手足一同前来,如今她的手足全都放在一方不起眼的小木匣中,只要她微微抬眼就能与他们重新相见。 他们的灵牌就摆在香火浓郁的金鼎后面的梧桐木桌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灵牌,最靠下的,最崭新的,就是与她流着相同血液的手足至亲。 历代家主的灵牌是紫檀木金字摆在正中央,而在争夺家主之位中输掉而后死去的李家子弟的灵牌则要小一些,红木黑字摆放在两侧,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有些在角落昏暗的烛火中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李明诛不明白为何要摆放输者的灵牌,她眸光轻浅的落在正中间最下方的灵牌上。 那是她祖父,在李渠继位家主之位时被赐死。 等李渠带着李明诛祭祖完后,已经午时二刻了。 李渠偷偷给她递了个眼色,从她身边走过时低声警告。 “莫要惊扰他人,不要给李家惹出祸患。” 李明诛抬了抬下巴,“不可能。” “你决定帮我逃跑的时候就该知道这祸躲不了,无论如何,李家定要背些骂名的。” 周身气质冷清如空中皎月,李明诛淡淡的将目光放在李渠身上,如霜雪般寒冷。 “那你当如何?”李渠平静问。 “去灵阁,找祭司。让人在我拿到解药之后看见我去了灵阁找祭司商谈,那样便不会有人怨李家私自放走我,只会骂我对神不敬,对祭司不敬,对火凤不敬,对不起苍梧人之信任,对不起李家人养育之恩,人人都知道祭司年迈,且毫无武力反抗。” 李渠没有说话,小厮有条不紊的收拾祭祖后的残局,几乎发不出一丁点声响,气氛一下子冷掉。 “父亲,你说,我这样做,是对是错呢?”过了许久,李明诛没有等到李渠的回答,移开视线后才轻声问。 “你脾气太犟,执念太深,这并非好事。”李渠平静的注视着李明诛,“不愿向李家低头,不肯放下孟昭之死,不想承认孟昭早已不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孟家姐姐,一意孤行为其子嗣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抗苍梧,对抗你无法打败的一切。” “你并没有成长,相反,你变得更加极端,极端的要将对孟昭的悔恨弥补在她的孩子身上,然而你并没有什么过错,这只是你内心对自己的否认,贬低,诋毁,让你不得不沉重的痛恨自己为何不能让孟昭满意,你太在乎她幼时给予你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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