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是不是,在朝廷里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还是关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咱们要躲?” 在外面见的人多了,听的事情多了,春儿也多少明白了些官场倾轧有多残酷。人人都说如今天下太平,可每年被拉去砍头的、流放的官员都不罕见。 “暂时没有,可要是一直留在京城就说不定了。”谢九九不想瞒着春儿,但有些事没法说也说不清楚,便只能这般一句话带过。 “我只问你,你想留在京城还是跟我们走。要是留下,府里和铺子里的事情你就都得给我担起来,要是跟我走,趁着南巡这几个月我得再找个管事的回来,到时候我们走了京城这边至少要留两拨人,我才放心。” “小姐,这件事我要好好考虑。”春儿抬头认真看向谢九九,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要,只一门心思要跟着谢九九走的小姑娘了。 这两年她住在外面,身边也有一个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小丫头帮忙端茶递水,状元楼的账房是她从别的饭庄高价挖过来的。 平时除了她守在店里,店里还有一个掌柜和一个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是个半瞎儿,他说书他闺女唱词儿。每天下午和晚上状元楼里都有一场书能听,这是他俩赖以生存的饭辙儿。 这父女两个以前本来是在烟花柳地里说书的,那地方听的书浑,给的银子也多。 但瞎老爹的女儿总要长大,年纪小的时候谁也不在意那人没板凳高的小东西,慢慢的孩子长大到了抽条的时候,就连冬天里的大棉袄都藏不住少女玲珑的腰肢时,瞎老爹就再不肯去那脏地界说书了。 京城的说书先生多,有本事的大多都在一个地方占着,轻易不会挪地方。瞎老爹不是没本事,只不过当年他家里有个得了痨病的妻子,如此一来正经地方就都不乐意留他了。 不能再带着女儿往那地界去说书,家里那病浑家也一病不起走了,凄凄惨惨熬过一个年,开春之后才左右打听在状元楼找到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状元楼本来有说书先生,但瞎老爹是真有本事,春儿没听过客人们嘴里老爹那些厉害极了惟妙惟肖的荤书,可光是隋唐演义春儿就来来回回听他说了一年多,到现在都还没听腻。 靠着这手本事,父女两个才算在状元楼安稳下来。现在书听到一半没听完,自己能离开吗? 一句话的功夫,春儿把状元楼上上下下,乃至后厨洗碗的大姨都想了一遍。这些人已经都在那里了,活生生的。昨晚状元楼打烊得早,大家伙儿还一起弄了个羊腿煮锅子吃。 早上要来府里,闻到发丝间还有昨夜锅子留下的味道,早上便让人赶紧烧了一锅热水洗头。丫鬟小芽儿给自己洗头的时候还小声地说,春姐姐只有进府的时候才这么讲究。 当然要讲究一些,在春儿心里谢九九跟旁人毕竟不一样。可再不一样,春儿也不能漠视除了谢九九之外,自己的人生里已经又多了很多自己无法轻易抛下的人和东西。 “……我。” 这本无可厚非,但这么多年一路相伴的情谊还是让春儿有些难堪地侧过头,不敢看谢九九的眼睛。 “本来就要好好考虑,要不是让你好好考虑,我能这么早就把这事跟你说了?” 谢九九装作看不明白春儿的纠结和犹豫,她笑着捏了捏春儿的手,她越是犹豫谢九九就越是高兴。 见多了关府和京城各家的形式做派,她自是更加清楚当过奴婢的人,这辈子即便赎回了身契,很多人总也免不了打根子上觉得自己是主子的人,过日子得依附着主人家。 人活着都 是自扫门前雪,对于那些人谢九九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想太多。但对春儿,她还是有本能的偏爱。 她希望她有自己的人生,即便没有成亲即便没有孩子,她也有她看重的人和东西,而不是一辈子光围着自己打转。 “可是……” “没有可是,春儿你好好的想,认真的想。想好了告诉我,我俩总能把事情安排好。可有一点,不许骗我,更不许骗了自己。” 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京就不好说了,春儿要是哄了自己,不管是选择留下还是跟自己走,到时候就都没有回头路了。 春儿嘴严,之后几天谢九九不管是出城去田庄查账安排,还是带着银屏金钏几个丫鬟在府里慢慢着手开始收拾东西,都没人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直到裴元第一封家信寄回来那天,前后脚跟着来府里的谢有粮,谢九九看着站在书房里有些焦虑又有些局促的谢有粮,抬手摆了两下示意他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平时说你们没事往府里来,一个个都说没功夫,你忙,老潘也忙,大头更是天不塌下来就不出他那个厨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表姐这话说得冤枉人了,我哪个月不来府里对账,我不认。” “行了行了,你认不认的都一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庆娘那边最近怎么样啊,家里缺什么你别不开口,有些事别老是我不问你就不说。” 谢有粮的爹娘还在鹿鸣村,但是他爹给他在老家相中的媳妇儿,去年已经随着商队从老家来了京城。 谢有粮不是多木讷的人,这两年手里也存下了些小钱。只是这点银子还不够他拿出一笔银子在京城娶个媳妇,他一个人又离家这么远,家里头爹娘不放心,便干脆把亲事给他定了下来。 对此,谢有粮谈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庆娘这个家里给说定的媳妇来了,他当天就带到府里来,谢九九留她住了几天,几天的功夫就把婚期给说定了。 成了亲,谢有粮便在离云客来不远的地方买了个小宅院。谈不上一进两进,进门就是一个院子,有正屋有东边的厢房,西边拿来做厨房的屋子搭得更简陋些,但对于谢有粮和庆娘来说,已经是这世上最能令人心满意足的家。 安稳下来,成亲没多久庆娘那边就怀上了。谢九九平日隔三差五总要差人送点吃的用的过去,毕竟两人身边都没个长辈大人,那自己这个表姐总得尽尽心才行。 “请了大夫去家里诊脉,说是再有两个月左右就能生了。接生婆已经找好了,定金我给了双份,到时候快到日子了她肯定先紧着我这边。” “那就好,还有就是家里还是缺个干活儿的人。不说买个人回去,这一年半年的总得请个人在家里帮庆娘带人干活吧。” “已经托人再请了,京城干活的人工钱比咱们老家要得高,出银子我不怕,这两年我手里多少存了点儿,养老婆孩子够了。” 但银子花了人得请个能干的才行,当账房的时间长了谢有粮在花银子这方面手紧得很。讲究的就是一个该花的花,不该花的坚决一个铜板都不能花。 有这么个人守着云客来的账房,谢九九放心得很。也正因为如此,其实今天他过来是为了什么,谢九九也猜着了个大概。 “东家,这些日子您从账面上一共支走了五百六十两银子,城外的田有三十亩已经卖了,不过那三十亩田的位置和肥力都不够好,卖了也不稀奇。” “既然不稀奇,你又来问什么。” “前天您还让老潘最近帮忙打听着,您手头有几个摆件想要出手。状元府开了三年,除了人情往来和送到我们几个那里的,府里的东西向来是只有进没有出的。” “嘿,你小子拐着弯的骂我抠门是不是。” “没有,您要是不想说这事那我不问了。” “回来!”看着起身要走的子谢有粮,谢九九把人喊回来,“没有瞒着你的意思,这不是什么都没定下来,闹大了不好。” “您真要走啊,去哪儿啊。回南边还是去北边?姐夫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留在京城的状元从翰林院出来,至少也能在六部做个给事中,这要是出去,怎么也得是个学政,再不然就该是个知府。” 京官比外任的官儿值钱,多少边疆大吏想要回京,回来了也得乖乖在六部找个副职的萝卜坑待上几年,才好继续往上走。想要一回来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所以裴元这个状元里的稀罕货,真放出京城去了官职绝对不会低。 学政全称提督学政,通常由按察厮副使兼任,主管一方治学,端的是清贵且无钱粮刑名之累,正五品的官职。知府作为一府的父母官,掌管一府财权钱粮科考,总之什么都管,也什么都得他来担着。 这两条路各有各的好,谢有粮现在这么问,其实就是在问裴元想走哪条路。 “怎么?你这拖家带口的还想跟着我一起走啊。” “现在不走,庆娘生了孩子也可能奔波,孩子还小也不能跟着跋山涉水。再说云客来这么多事,我走了账目谁来管,眼下我肯定走不了。” 但现在不走不代表以后不能去,要是裴元去做学政,谢有粮就踏踏实实留在京城。要是裴元去做知府,谢有粮便是不去,等过几年谢九九把新的云客来开起来,到时候肯定还是得把自己弄过去的。 “行了行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我现在给不了准话。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老潘他们也别说。” “放心,今天出来都没告诉他们。” 谢有粮把该说的话说完就回云客来去了,留下谢九九坐在书房把裴元寄回来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天色渐暗,她才点起灯坐到书桌后面给丈夫写回信。像他一样,把两人自分开后的这些天自己干了什么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琐碎又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他。
第114章 裴元是跟着圣驾一直往前走,圣驾驻跸在何处,停下来之后留几天,即便是御前伺候的内侍总管们知道的都少,就更不用说像裴元这样的翰林官。 翰林官侍奉在御前一班两个,一天六个时辰随时随地都得候着,旁人看着他们这些读书人伴驾风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御前有多心惊胆战。 尤其出京之后,陛下已经陆陆续续召见了许多不在计划内的官员。这些官员平日大多连奏疏都很少往京城送,可一开口说话君臣之间那种亲近默契,就听得人心惊。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批人到中年面白无须的人,都身着暗色袍子面色恭敬,乍一看甚至看不出他们是白身还是官吏。但待在御前的时间长了,就多少能猜到他们都是太监。 皇帝喜欢用太监,因为他们无根无后。便是贪酷也出不了大乱子,而在皇帝眼里的大乱很多时候只指代一件事:皇朝覆灭。至于其他都不过是无伤大雅,大不了苦一苦百姓,忍忍就过去了嘛。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裴元不过兜在心里打个滚,谁也不曾知晓。只是看着这些来回进出十二监的内侍们,心就止不住地往下沉。 “你们说,陛下这是想要干嘛?今天又见了三轮那些人,行宫外面多少本地官员等着召见,硬是一个都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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