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不甘于同楼淮安为伍之人,跪请道:“皇子们死因蹊跷,请圣上容沈煜讲完!” “让他讲!西北一战家家戴孝!我们要听个实情!” 百姓们振臂高呼,气势汹汹涌向刑场,京都卫的栅栏已难抵压力,向后倾倒。 圣上慌了神,不管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在逼迫他直面他最怕的事,放肆!这些人怎配要挟他! “朕要你们闭嘴!通通闭嘴!” “李家是逆贼!是逆贼!京都卫何在!还不快把他拿下!”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哪知京都卫早被夹击在人潮之外,前有满福率司礼监卫,后有李镇率西北随行军。是以,圣上喊道喉头腥甜,也毫无动静,反倒是百官与百姓的声音愈发难以遮掩。 纸包不住火,一人难抵百人。 在一片嘈乱中,响起沈煜的声音,众人无需吩咐,默契地噤了声。 “楼淮安勾结外敌,泄露军情,把我军拖延在西北两年之久,恶意损耗国力,其罪一。” “楼淮安假意驰援,让李家军腹背受敌,其罪二。” “楼淮安多番游说笼络皇子,诱其亲临西北战地,又借敌手将他们铲除,欺瞒圣上说是李家军所为,其罪三。” “楼淮安将身在西北的知情者赶尽杀ʟᴇxɪ绝,还试图继续毒杀在京的知情者,其中便有白芷的父母,永乐侯夫妇,其罪四。” “圣上身边无人可用,他自然爬上了高位,我所言句句属实,圣上若是不信,可派人去伏龙门的门匾之后取下两封绝笔信,一封出自我父亲之手,一封出自多罗王之手。” 言怀青闻言忙遣人去搜,果真摸出两个蜡封的密函。上面满是积灰,言怀青费力撬开,小心地把信展开呈给圣上。 他亦默读,当真心惊肉跳。李鹤言详细记录了西北之战的疑点,而多罗王详细记录了和楼淮安的往来,无意间到成了一问一答。 言怀青这才明白,沈煜为何偏要选在这一天赴刑场,他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公开西北之战的真相。 原来传闻中的绝笔信,当真存在,还一直安放在京都。楼淮安面若冰霜,只能把生机寄希望于圣上,九五之尊岂容臣子质疑?他刚愎自用了大半辈子,难道今日会悔改吗? 果然,圣上越看面色越凝重,想把信撕个粉碎,被言怀青抢先夺下:“圣上,人证物证皆在,是楼淮安挑拨君臣关系,勾结外敌,求您彻查此事!” 圣上已被怒火冲昏了头,再听不进去半个字:“胡说!这信是胡言乱语!朕不看!朕不看!” “圣上,这是臣早年私自去西北,收集到的陈情书,也是从西北递进京都的唯一一封陈情书!楼淮安误以为这是传闻中的绝笔信,在朝堂针对了臣多年,几次刺杀!圣上,李鹤言冤枉!重光他只是想求您还西北亡魂一个公道!” 白泽生眼含热泪,从人群中走上前,他身后有陆笙,有许许多多的寒门小吏,他们从前微不足道,如今也是可以燎原的星火。 女儿与李重光要直面腥风血雨,他又岂能躲避。只要他心里还有天下,还有旧友,还是个父亲,就一定会挡在孩子们面前。 陆笙等人跪请,道:“求圣上还李家一个公道!” 李家是一杆旗,亦是圣上肃清朝堂的决心,若圣上执迷不悟,他们只怕会彻底心凉。 沈煜沉声道:“信的内容,我早烂熟于心。圣上不看,那我背给圣上听!” 他曾在脑中浮想过无数次这般景象,站在天下人面前,给亡魂们一个交代。声线因心痛颤抖,他一个人咬牙走了十二年,背负了十二年,已是伤痕累累。 不多时,沈煜声线喑哑,仍是竭力撕扯出每个字。 而身侧忽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他背一句,她便跟一句,替他大声地坚定地转达给所有人。沈煜回眸,正对上白芷明澈的眼睛,她握紧了他的手,暖意蜿蜒而上,焐热了流泪的心。 而无形的暖流早已随柔风蔓延,不知不觉惠及万民。是以,声音层层堆叠,起初只有白芷,而后多了楼染与南寻,再而后百姓、宫人、满福、李镇,甚至言怀青、良心未泯的官员,都自发加入。 万人鸣冤,响彻天地。 白芷潸然落泪,此刻沈煜不再孤立无援,那些混在其中的人声如潮,有力地把他往岸上推,是他的后盾,带他远离深渊。 余音回绕,盘旋在京都的上空,冲散了浓云。日光洒在每个人脸上,熠熠生辉。 唯有圣上立在阴暗处,眸光暗淡,喃喃自语着“不,不,不……” 他被逼至绝境,下意识竟想唤李鹤言的名字,从前为登上九五之位,李鹤言总能助他绝处逢生。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副将,也曾是他心安的底气。 何时变了呢?许是因李鹤言手握重兵,许是因朝臣们唯李鹤言马首是瞻,猜忌的种子埋在心里,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 李鹤言纵使没错,也抵不过他动了杀心。 如今,他调不动兵,被众人围堵在伏龙门上,任人指摘唾骂。再不会李鹤言在救驾,他与人心向背,又能如何挣扎? 圣上苦笑:“李重光,这么多年你为何不杀了朕?自己取而代之,岂不是更容易翻案?” 沈煜摇头,可叹圣上还是不懂:“您自己犯的错,自己不收拾,推给旁人算什么?父亲一生保家护国,我身为李家人,又岂会做弑君的逆贼!圣上,归根到底,是您的猜忌害死了李家!” “圣上,如今西北之战人尽皆知,难道您要杀光天下人吗?” “这是朕的天下!朕的子民!他们岂会……” 话音未落,众人的目光先撞进眼底,他们虽未出声,可眼底坚定决绝,是对皇权的轻蔑。 他们臣服于真理,却不臣服于他一人。他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这似乎不是他的天下,而是万民的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波涛翻涌,他快溺毙了。 沈煜高声发问:“您一再寒了天下人的心,就不怕天下人弃您而去吗?请您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 春寒已过,万物葱茏,日光明朗,映得红墙金瓦分外醒目。 满福身着殷红色蛟蟒服立在大殿前,宣百官觐见,龙椅虚悬,主政的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面若白玉,眉眼如墨,他仍尽心尽力地守护着山河人间,只是从司礼监掌印沈煜,变做了摄政王李重光。 圣上亲笔撰写罪己诏后,终日闷在寝宫不肯出来,李家沉冤得雪,楼淮安等涉案官员悉数伏法,并未殃及亲眷。 如今的朝堂焕然一新,白泽生恢复爵位,陆笙入殿参朝,楼染随言怀青远赴西北,镇守边关,每个人都在其位谋其政。 这一日,百官休沐,市集关市,满京都皆在翘首以盼一件事——摄政王大婚。 迎亲的队伍声势浩大,从李府一路往白府,被众人簇拥。 李重光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喜服衬得他红光满面,一惯沉寂的脸上难掩微笑,冰雪消融,是融融暖意,俊美的容颜多了生机,让人不由得入了迷。 永乐侯府,白芷由阿娘与白芃陪伴着,换好了喜服,端看镜中的自己,嘴角止不住飞扬。第二次出阁,她心中没有半点忐忑,只是迫不及待要见到思慕之人。 不多时,外面热闹起来,便听得初桃冲里面喊道:“吉时将至!王爷来接姑娘了!” 陈嬷忙给白芷递上团扇,一行人簇拥着白芷行至门前,双叶门吱呀推开,一双软靴映入视野,是她先前给李重光做的那双。 婼婼今日实在夺目,李重光看入了神,陈嬷把红绸塞进他手中,笑道:“都说女子出阁是最美的时刻,瞧姑爷都欢喜地忘了正事了。” 李重光却不认同这个说法,在他心里,她的每一个明日都会比今日更夺目,更耀眼,她始终是他不灭的光。 两人紧握红绸,拜别了双亲。白泽生与温莲唇角含笑,眼中含泪,本来有好些叮咛嘱咐,哽咽了半晌,唯有一句:“咱们家往后都是好日子!” 喜轿满载着白府的祝福上了路,李府的喜宴座无虚席,无人不赞叹王爷与王妃论容貌、论家世、更要紧是论情谊,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羡煞的目光中,李重光牵着白芷跨进正厅,今日天朗气清,日光温润明媚。双亲的牌位他已亲手重塑,跨越十二载光阴,温柔注视着他们。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两人相对站好,俯身交拜。前尘往事皆随着交杯酒一同入喉,辛辣过后,阵阵回甘。 礼成,她终于成了他的妻。 李重光给一早安排好的人手递去眼神——尽早把吃席的宾客撵走,别耽搁他新婚燕尔。 陪酒的事宜也一并落在满福身上,养儿千日,用儿一时。李重光眸光冰冷屏退了众人,待绕过屏风,嘴角再难压笑意,打横抱起白芷,快步朝喜房而去。 他温热的鼻息迎面扑来,微微发痒,白芷被郑重安放在喜床之上,一脚跌进李重光深情的瞳仁,面颊透出绯红。 她的夫君是个实打实的男人,并非办不了事的太监。思及此,白芷虽羞赧,而心里的期待与欢喜一浪高过一浪,甚是激荡。 她心中所想,向来瞒不住李重光,他一遍又一遍吻她,衣衫散乱,长发纠缠。 他体温灼热,胸口渐渐显露出她的名字。一笔一划,他的心悦那般深刻。 她娇羞的笑让他心头窜起火焰,李重光无需再克制,他伸手把她勾向身侧,低声哄道:“婼婼别怕,一切交给我。” 她闭上了眼,由着他摆弄。 他曾跌入至黑至暗的深渊,幸而与她相遇,窥见天光。她带着他一步步走出泥潭,帮他夺回名字,让他无畏众人的目光。 从此,岁月不再黯淡,余生明媚如阳。 “婼婼。”他呢喃起她的小字,她微笑着深望他,天地万物化为虚有,此时此刻乃至漫长余生,这一眼再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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