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小厮扛着一袋白米倒进大锅中熬煮,只是这白色中却夹了些土色。 “住手!” 她快步上前,喝住了小厮,用手抓起一把白米,却见里面混了泥沙,凌厉道, “这种东西,如何能食?” 小厮被她的呵斥吓了一跳,忙跪地求饶, “公主,这是大人之命,小的们只是按吩咐办事,公主饶命啊!” 郑大人忙颠颠的跑来, “哎哟殿下,您不在府上歇着,怎地来这么早。” “郑大人,本宫不是来出游的。” 她提高了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皇粮中掺沙,便是利民利国的赈灾良策?待我回去禀明母后,你不怕官帽不保?” 郑书巽跪在地上,长叹一口气, “唉,公主也莫怪老臣说话不中听。您自幼锦衣玉食,又是个女子,自是鲜少见识底层的百姓。爱贪小便宜之人,那简直多如牛毛!若这粥熬的干净可口,那饱腹之人,也得装作难民来求粥!如此以往,真正的灾民倒吃不上饭了。现下正闹饥荒,灾民有口吃的已经不错了,哪里会介怀些许泥沙!” “这就是赈灾粮偷缺斤少两,再填泥沙滥竽充数的借口?” “公主息怒哇!公主,行事需分轻重缓急。眼下之急,是让灾民活下去,而不是追究这赈灾粮是否缺斤少两。” 郑大人一边同她解释,一边示意小厮去煮粥,莫耽误施粥时间。 “你们这些皇室子弟,没受过这种苦,虽明理知治,但若未曾实践,理论就如空中楼阁!这也是娘娘派臣来的用意!” 思及他的话,她静默良久,严声道, “郑大人所言,本宫明白了,只是这贪粮之人,本宫不会放过。” 郑书巽听她此言,也不顾礼节,左顾右盼一番,起身将她拉到墙角, “小祖宗欸,慎言!难道郊外西山上的火,燃得还不够旺吗!” “从古至今,层层剥削的赈灾粮,可都是生米,又有哪个国之蛀虫,会拿着碗去排队打粥!从拨款到换粮、发粮,那些才是贪腐的关键口啊!咱们就好好赈灾,其余的事,不是你我所能干涉的。” “娘娘派臣前来,若公主在此地界上出了什么事,那老臣也大可不必活了!” 她没再说话。 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的层层关窍。而这些复杂的门道,像是一个五指山,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 人命在重重权力的威压下,竟显得如此渺小。 郑大人见她安静下来,又忙着处理粥棚事务去了。 “施粥咯!” 随着一声吆喝,无数灾民端着碗蜂拥而至。 县衙派的兵自成一道人墙,在外维持秩序, “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 但饿久的百姓却恍若未闻,依旧急着向前挤,生怕来晚一刻就分不到粥。 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就这样被人群挤倒在地上。 眼见后面的人就要踩上去,云怀月忙跑去护在她身前。 温琢忙跟上,将她同那小女娃与拥挤的人群隔开,但终是慢了一步,她仍被后面那人结结实实踩在了脚踝上。 “嘶。”她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灾民为了抢粮下脚没个轻重,若这一脚踩在这小女娃身上,怕是不死也得落下重伤。 小女娃在她身下,嚎啕大哭, “呜哇哇,今天又要抢不到粥了,谢谢姐姐,奶奶就要饿死在家了……呜呜哇。” 温琢扶起她和那小女孩,搀着她至粥棚中坐下,凝眉探出手,想掀起她的裙摆,看看是否伤了骨头,又思及于礼不合,终又放下手。 云怀月坐在凳子上歪头冲他笑,帮他捋了捋额发, “没事的。” 温琢闻言,起身去打了一碗粥,递给那小女孩。 小女孩见有食物,止住哭声,三两口将掺沙的粥喝尽了。 想用沾满泥沙的手去擦眼泪,云怀月忙拦下她,塞给她一块帕子。 温琢蹲身,缓声问她, “你家大人呢?怎就让你一个孩子来这施粥处?” 小女孩睁着泪还未干的眸子,天真地说, “爹爹死了,娘跟一个有钱叔叔跑了,就剩奶奶和我。奶奶好像生病了,好烫好烫,邻居说这里有粥领,我便跟着他来了。” 小女孩怯生生看向云怀月, “大姐姐,你生的好看,人也好,能多给娃娃一碗粥吗,娃娃想喂给奶奶。” 她摸了摸小女孩圆圆的脑袋, “当然可以啦,哥哥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懵懂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北史》
第20章 饿莩 云怀月牵着小女孩的手,与温琢一前一后,走过主道,绕进狭窄的平民巷中。 在此处,却见识了另一番景象。 若说主道是灾后的萧条,那这巷子里,只能以“狼藉”二字形容。 草根树皮,搜拾殆尽,流民载道,饿殍盈野。 一位小男孩本抱着树,在尽力扒树皮。 见她一行人端着碗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虎视眈眈,似是在寻找机会,好上来争抢。 他目光扫到了温琢手中的长剑,生出几分忌惮,止住扑抢的念头,又去扒树去了。 小女孩心有怯意,往云怀月身后缩了缩。 云怀月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 “没事,有哥哥姐姐在呢。” 她们走到岔路口,刚转弯,却听里间传来了女子的抽泣。 恰巧院门大开,她好奇地向里间看去。 破败的屋前,一名男子跪在地上,拽着他妻子的衣衫痛哭流涕,一旁还站着个趾高气扬的男人,正冷眼旁观着。 “春娘!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家!” “他说现在一个女人,能换一袋粮呢!这可是咱家的救命粮呀,等熬过去了,我赚钱了,我就将你赎回来。” 名为春娘的女人看上去十分为难,也抹了把泪, “相公......” “他这是要把妻子卖到妓馆里去?” 云怀月趴在墙外偷听,与温琢窃窃私语。 温琢点了点头,“许是如此。” “什么屁话,他现在说得天花乱坠,等真得赚钱,怕是会再另娶一位!更何况,他连粮食都要靠发卖自己的妻子来换,都不愿去粥棚处排队换碗吃食,更别提今后,该如何辛苦赚钱!” 云怀月愤愤不平,欲冲进院中拦阻。 温琢一把拽住她, “别冲动!” 云怀月回头,盯着他拉她的手, “温琢,若我真袖手旁观,我今晚觉都睡不安稳!” 二人僵持了数秒,他终是妥协,放开手,跟她进了院中。 云怀月气势汹汹地打断了那男子的哭诉, “好一个为了这个家!这家中有何人?有嗷嗷待哺之子?有卧病在床的老人?一个都没有!这家里就你们二人,他身为夫君,不想着怎么与妻子同舟共济,反倒是想将你发卖了,换袋粮,你竟还能在此听他啰嗦。” 春娘本只是在哭,听云怀月一番话,反倒维护起这无能的男人来, “他是有苦衷的!我相信相公将来赚了大钱,就会来赎我。我这是为了护我们二人之命,保全我们的家!” 春娘这番话,倒是令云怀月如鲠在喉。 她本意是想她能清醒,不料她在春娘眼中,竟成了挑拨他们夫妻关系的外人。 她的劝阻,反倒成了推她一把的助力。 那男人见春娘与他同一战线,忙添油加醋, “春娘,你信我,等我赚了钱,定会带你过上好日子!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我若是今生负了你,定叫我五雷......” “别说了,别说了......” 春娘忙用手堵上了他的嘴,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种毒誓你可发不得!我同这位先生走,待明年,你定要来接我!” “我会的,春娘。” 男子趴在地上放声大哭,时不时还懊恼地捶地。 云怀月看戏般地看他表演,心中甚是无语。 趾高气扬的人牙子见二人已商量好,丢下一大袋粮米, “粮给你放这儿了,这人我可领了!” 春娘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终是被男人带走了。 趴在地上痛哭的男人见二人已消失,立刻止住了哭声,奔过去查看粮米。 又回头打量起云怀月,顿时双眼放光。 因之前遭难,云怀月所带的的衣箱尽失,就穿了白夫人的素衫。 他许以为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将一把米粮摊在她面前道, “姑娘,我看你有几分姿色,如今这饥荒严重,不如你就跟了我,你瞧,包你饿不着。” 云怀月刚要开口讥讽,一柄泛着冷光的剑瞬时落在他喉前。 她看向温琢,见他一脸冷然,眼带轻蔑之色,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男人, “放肆。” 这声放肆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寒意,那男人自然吓得抖若筛糠。 她懒得看那个懦夫,走到温琢身边,柔声道, “算了,我们走吧。” 她牵起小女孩出门,温琢收剑,将门重重一关,吓得那男人顿时瘫在地上。 卖妻卖儿女,赔绝赔逃荒。 绝境之时,人性之恶尽显。 走到小女孩家中,小女孩端着粥碗,小心翼翼,呼喊道, “奶奶!娃娃给你带吃的来了。” 她跑到床边,兴奋地端着碗,给躺在床上的老人展示她的收获。 “你可吃过饭了?” 老迈微弱且伴着喉间咳疾的嘶哑声音,从床上传来。 “吃过啦!奶奶快吃吧!” 温琢四下打量这这户人家,见墙上挂着副字,上书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王勉手书。” “小姑娘,你爹爹可曾读过书?” 小女孩骄傲点头, “嗯!我爹爹以前可在官府做事呢!” 病中的奶奶听到温琢询问王勉之事,猛地从床上坐起,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二人,扯了嗓子问女孩, “他们是何人?你怎么敢什么人都往家中带!” 小女孩听奶奶发脾气,眼里包了汪泪,怯声答, “他们是官府的大好人!今日娃娃差点被人踩死,是大姐姐救了我,还给咱们饭吃。” 奶奶听见“官府”二字,神情由方才的威吓顿变成惊恐,冲他们二人反复喊道, “出去!出去!出去!” 同时抄起手边的碗向二人砸来,刚好落在温琢脚前半寸处,碎了一地。 二人不知何故,以至老人家发如此大的脾气,一时不知所措。 老人见他们不为所动,拿起手边能够着之物,悉数向二人砸了过来,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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