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要不是因为许惜颜的生死,关系到许家富贵荣辱,许观海决计是讨不来这颗秘药的。可他看如今女儿活了,就动了把药昧下的心思。 不是他偏心。 只女儿再好,也不是儿子。终归要嫁人,不能顶门立户。 而这秘药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通明神窍。 许观海有意挑个庶子服下,万一也能长点聪明劲儿呢? 哪怕不能跟他们长姐这般冰雪聪明,能似个五六成,许观海也欣慰了。 可, 可许观海还是百般心疼,掏出这颗秘药。 就拇指大小,火红的一颗。捏开蜡丸,便药香浓郁,十分的沁人心脾。 “要不,阿颜你吃一半,留半颗——” 话音未落,闭目装睡的少女一把抢过秘药,张口吞下,“倒水。” 女儿不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么? 可她就这么吞了。 一口就吞了! 许观海恨得牙痒,却只得亲自倒了水来,伺候着这一点也不贴心的小棉袄喝了水,还得问她。 “觉得怎样?” 不错。 许惜颜只觉那药入口即化,随即一股暖意,从胃里透过四肢百骸,发散开来。 很快就驱散了毒药带给她的阴森与难受,整个人精神一震,连脑子都越发清醒起来。 看来传言是真的。 这药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让人精神大振。 “父亲,去请尉迟将军过来吧。不必多说,只说我要见他就是。” 眼看着女儿青白的脸色,渐渐如枝头冰封的樱花复苏。许观海就知道,那药有用,非常有用! 然后这位父亲,就心塞塞的听凭女儿吩咐,去请人了。 至于这么个娇弱少女,要如何去面对一位杀人如麻的将军,许观海压根就没考虑过。 他这个堪比狐狸托生的女儿,没事都能有备无患到枕头底下,暗藏簪子救命。如今还吃了秘药,要再搞不定,就该打屁股了! 不过,簪子到底不如匕首好用。回头遇到好的,送她一把吧。 哎,儿女都是债! 而在他转身之后,他那狐狸般的长女,悄悄翻出嫩白的小手,那里虚握着另半颗火红秘药。 许家最后的半颗。 这样珍贵的秘药,她差点就一口吞了。 多亏了父亲那一嗓子,提醒了她。 少女小心的把这半颗药丸收起,留着日后救急,脑子急剧运转,垂眸沉思。 要如何说服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 尉迟圭,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除了那些不靠谱的传言,许惜颜知道的,其实远比成安公主,甚至许观海,都要多得多。 毕竟是个人物,且是自己可能要嫁的人,许惜颜不可能不上心。 尉迟家,确有胡人血统。尉迟这个姓氏,本就是胡姓。 但少有人知,尉迟家的先祖,是最早追随大齐高祖起兵的人之一。 只不过本事不大,一生中最大的功绩,是替高祖打下了进京的城门。但后来,还是战死沙场了。 等高祖平定天下,念着尉迟家的这份忠心和旧情,依旧追封了一个最末的三等侯。 原说承袭三世,谁知第二代时,尉迟家就不争气的站错了队。卷入当年的夺嫡之争,最终一败涂地。 家产爵位尽没,贬为庶民,从此湮灭在大齐朝堂,无人问津。 至今已经四朝。 虽落魄多年,但尉迟家难保没有曾经荣华的热血故事留传下来,激励儿孙上进。 故此他家的人,应该比普通百姓,多一点野心。 再看尉迟圭成名之路,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不会那样冒险,以小博大,以少胜多。在最短的时间内,异军突起,博得帝王关注。 但在统率大军之后,反而变得稳扎稳打,并不盲目冒进。 这其实,还是个很谨慎的人呢。 尤其在得知皇上有意赐婚时,哪怕不知是谁,都迅速送上全家老小。 显出他的嗅觉敏锐,知情识趣。 许惜颜暗暗松了口气,一个识趣的人,总该懂得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她说服他,便有三分把握。 但三分,显然远远不够。 少女轻轻蹙眉,思绪愈深…… " "
第6章 将军(一) 初春的夜色,总是来得格外迅猛。 才见暮色,便已天黑。 公主府内,许惜颜还在争分夺秒,苦苦思索。 公主府前,许观海已然在浓重的暮色中,迎到了这位传说中手撕虎豹,生啖血肉的鬼将军,尉迟圭。 府门前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那满地红光,照得眼前这个高大的胡族男子,越发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只有多年世家子的教养,才让许观海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垂眸收回视线,上前行礼。 “小女欲与将军一见。” 女儿只让他带一句话,那他就只带一句。 这是他对许惜颜的信任,也是对这个长女的自信。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抱拳回礼,亦只有一个字—— “请。” 然后许观海转身,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带着这位威武肃杀的鬼将军,生平第一次,踏进了他的家门。 而许多年后,尉迟圭一直记得这个京城三月,清冷微寒的春夜。记得自己被迎进成安公主府,第一眼看到许惜颜的情形。 那一眼的冲击,实在太过猛烈。 以至于他的余生,总能毫不费力的忆起当日,鲜明无比。 少女没有梳妆,没有脂粉,素白着小脸,披散着鸦青的长长黑发,白衣黑裘,静静端坐在矮榻上。 在她身边的紫檀小案上,安放着一盏一尺多高的垂袖侍女宫灯。 橘黄色的灯光,暖暖的从她侧边斜罩下来,象是给少女罩上一层无形的纱,轻柔梦幻。 恍惚间,少女就和那小侍女宫灯一般,娇小无依。 但少女眉眼轶丽,又远非一盏精美的宫灯所能比拟。 尤其那一双微微上挑,妩媚天成的眼睛。 明澈如水,沉静悠远。 原本极易流于轻佻的长相,却因她那份沉静,显出别样的高贵气质。 就象是他在那回生死大战前,看到的漫天云霞。 瑰丽夺目,却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赢,他就能出人头地。 输,便是死! 那紫紫红红的漫天云霞,直看看得他喉头发紧,全身紧绷。 紧张,却也兴奋。 却为何在一个纤纤少女身上,再次重现? 明明娇嫩得仿佛吹口气,都会掉下来的樱花花瓣。 却偏偏让他全身紧绷,心跳加速? 没读过多少书,实际上也才过弱冠之年的尉迟圭,无法准确表述自己的感受。 他只凭着野兽一般的本能,从危险中,嗅到了一丝机遇。从紧张中,感受到了对手。 然后,那双比常人略浅的深棕色琉璃眸子,不觉微微眯起,目光也渐渐幽深起来。 许惜颜坐在那里,在尉迟圭打量他时,同样打量着这个男子。 敞开的大门后,公主府的灯火,次第亮起。热热闹闹映得半空中那两三点孤星,越发疏淡,幽远神秘。 就象,男子的眼睛。 而他逆着光,站在那里。 大概是长途奔徙而来,盔甲还未卸去。浑身上下,风尘仆仆。那猩红的披风,在灯影里略显斑驳,大概还带着战场上残留的血迹。 冰冷,肃杀。 让人不自觉的微微战栗。 光是站在门口,那异于常人的高大身形,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至于他的眉目,半点也看不清。 应是忙于战事,疏于打理,头发和络腮胡子几乎连成一片,乱蓬蓬的,象头毛茸茸的猛兽。 十足就是传闻中,那个粗俗、凶恶、野蛮、又嗜杀的鬼将军了。 许惜颜定了定神,但一双小小粉拳,却已不自觉的悄悄攥紧。 并同样感受到心跳加速,血脉奔腾的声音。 这是一个好对手。 皇上,真是给她出了个好难题! 奉命迎客的许观海,客客气气,打破宁静。“将军,请。” “父亲,请在殿外稍候。我与将军,说几句话就好。” 许惜颜起身,仪态优雅而恭敬。 但态度坚决,不容抗拒。 许观海一噎,到底停下脚步,默默站在了殿门口。 男子锐利的目光,扫过这对父女,略带揶揄。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规矩风仪? 不得不说,他颇有几分赞许。 既然决定了话事人,就别再啰里巴嗦。让能拿主意的来谈,这就对了。 昂首阔步走进屋中,尉迟圭才一抱拳。 “见过郡主!” “你,好高……”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似是都想主导话题。 许观海眼角微抽,没吱声。 这男人他一照面,就知道不是善茬。如今看来,女儿有麻烦了。 不过,那又如何? 许家秘药都给她吃了,还不快些打起精神! 趁男子微微一顿,少女抢话,“小女一时忘形,见谅。许氏惜颜,见过将军。” 优雅福身,低头时长发微分,不经意露出一小截雪白粉颈。象洁白的小小羔羊,乖巧温驯。就连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放大的童稚。 这丫头是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 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出她的“小”,来衬托自己的“大”。 可尉迟圭就算窥破她的小心机,却毫无办法。 因为这丫头是,当真很“小”。 虽然眼睛挺大挺漂亮,可脸庞小小,嘴巴小小。个子也才到他胸口,象根小豆芽似得。至于胸和屁股,更不必提。 哪个男人,能对着这样一个花骨朵般的小丫头,凶悍得起来? “尉迟圭。” 男子没好气的报上大名,似是在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中,先输一招的懊丧。 突然,他不经意的一瞥,看到雪光一闪。 这丫头,她居然忘了穿鞋! 一双雪白粉嫩的小脚,就这么赤足走在猩红的毡毯上,那小小的趾甲,在灯火里,都透着莹润讨喜的粉。 她难道,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对哦,她才中毒,小脸还有些苍白。 可方才一路进来,见这公主府里,那么多的丫鬟下人,居然没一人记得伺候主子穿鞋? 太不象话了! 尉迟圭莫名忘了争斗,反而有些不喜。 就算明知门口守着的,是丫头的亲爹,他还是忍不住微微挪了半步。用魁梧的身形,挡住外头所有可能的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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