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爱若珍宝,甚至不愿一次读完,如今读到卷末,见其上寥寥几句书写前朝末年时动乱。 尸填巨港之案,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荼毒生灵,万里朱殷。① 他忽的阖起卷轴,低眉敛目。 郗珣年岁不大,却素来心性沉稳,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边唯有烛火也摇曳,一时思绪出神,再不闻见其他。 深夜中,仿佛世间只他一人。 良久,寂静中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门外传来挠门的声响,一下一下的。 像是小狗举着爪子,偷偷摸摸的想入主人的门。 郗珣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是什么发出的声响。 什么东西? 等他握着剑幽幽开了门,顿时眉头蹙起。 门前那个本该被奉清带下去的小孩儿,正睡眼惺忪坐在门前,似乎是怕他关门,小孩儿小短腿十分迅速的往他屋内钻了进去。 一下子就赖在了他床边脚榻上。 小燕王当真是世间难得的温润脾性,床榻边来了陌生小孩儿,被抢占了,饶是如此也没见他生气,他不紧不慢问她:“奉清呢?” 奉清带走去睡觉的孩子,不想这会儿功夫,孩子醒了,奉清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小孩约莫都这般,生来就读的懂人深层的情绪。 成年人自以为能遮掩起来的情绪,往往极其轻易的叫澄净的孩童看出。 她扑棱扑楞着眼睫,知晓眼前是一位脾气温柔的大哥哥。 小孩儿戳了戳自己尚且圆鼓鼓的肚子,软绵绵的撒娇:“饿。” 才吃玩一盘的糕点,短短一个时辰,又饿了? 郗珣何尝会养孩子? 只觉得惊奇不已,似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只超级能吃的小饕餮,见她可怜巴巴的朝着自己说饿,心中不想理会,本能的身子却已经替小饕餮寻了一盘糕点。 郗珣将糕点塞去小饕餮盘起的短腿上。 “拿出去吃。”别在他床榻边落了脏。 小饕餮瘪瘪嘴,没听懂他的话,一本正经盘着腿坐着,吃着糕点的脸颊透出柔软圆润。 郗珣收敛了些温和的神色,指着门外再道:“出去吃。” 小孩儿充耳未闻,小狗赖皮一般赖在他床边,仍半分不肯挪动。 郗珣刻意带出几分冷肃来睨着她。 小孩儿这才勉为其难的升起了一点点害怕,捧着碟子走路不稳的去了门槛上坐下。 若是大人坐那细窄的门槛上,定然屁股蛋儿都膈的生疼,可这门槛的高度宽度似乎是给这小孩儿量身定制的长椅一般,正巧合适。 她拿着一个圆圆的后脑勺对着郗珣,似乎是心里有了气,再没回头看他。只哼哧哼哧吃着腿上的糕点。 郗珣是见识过这个小孩儿的难缠,年岁太小且一问三不知,你若是与她辩驳同她生气,那真是叫人贻笑大方。 是以小燕王的门槛被人坐着关不上门,他也没继续搭理她,自己接着拿起书挑灯夜读。 小孩儿也不烦他,明明瞌睡的很,却固执的坐在门槛上,强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 好似是知晓天一亮自己就要被送走一样。 ...... 等外间晓色朦胧之际,奉清幽幽转醒,一醒来不见了小孩儿,顿时连靴子都没敢穿,一通寻找。 最终,还是隔壁少主喊住了他。 “她在这。” 奉清慌张一眼看去,就见那小孩儿如今已经是换了地盘儿睡,扯来了不知何处拿来的小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靠着郗珣的床榻边睡觉。 “少主,我一个不留神她就又跑来了您房里,这小孩儿怎么睡这里啊...没、没打扰您吧......” 这话简直是青天白日睁眼瞎也问不出来的话。 郗珣眼下有些青黑,他凉飕飕的看了奉清一眼:“一不留神?你这一不留神时间可真长。身为暗卫,你是不是京中待得久了,连规矩都忘干净了?” 奉清心下一凛,知晓这位少主这是真的发了脾气。 “属下知错!”他立刻磕头请罪,却见那睡的正香的小孩儿被他的大嗓门惊醒了过来。 小孩儿从蚕蛹里探出头,眼睛泛起了水意。 郗珣这会儿没再计较起奉清的过错,静静看着小孩儿,他语调清冷疏离,却又似乎带着些蛊惑和恐吓,“你昨夜吃光了我的糕点,拿什么赔?” 奉清未曾料到郗珣竟然如此说。 他们难不成还缺那一点吃的不成?少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人家小孩儿已经那么可怜了,还要她陪?她能怎么赔? 莫不是将自己卖了,给少主当丫鬟?! 他家少主可没用这般小的丫鬟的习惯! . 彼时的郗珣勿做他想。 只想着左右时日无聊的紧,捡个傻乎乎的小团子养着玩,比养那些猫儿狗儿有趣多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捡崽了,崽是个无敌可爱小卷毛儿~
第3章 城阳—— 往日富饶城池,因动乱而四处疮痍,连街头巷尾的过往百姓较之以往更是少了半数。 从前熙熙攘攘的街头巷角,如今来往行人皆是面有戚戚。 太守府上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时任城阳太守的乃是琢郡常氏的常岱。 常岱为人生的高大英俊,学富五车,且刚正不阿。在如今世家名门垄断的朝廷中,难得的清白刚正、肯为民发声请命的正直之官。 也因此,城阳太守常岱的名声响亮,便是京中天子都有所耳闻。 常岱少年便有美名,才甫一入仕便在其岳父举荐下担任了中书员外郎、后又任了平束将军,辗转不过五六载,才将将年至而立便外放做起了城阳太守。 若无此次动乱,凭着外放城阳这些年立下的功勋,只怕不日就要转回京城为官做宰,日后风头无二,奈何这回城阳遭此横祸,虽常岱处理及时,却也损伤惨重。 升迁之路又要往后拖了去—— 太守府规模甚大,四进的大宅院,碧瓦飞甍,处处青石板平整,连正门雕刻的石狮子都比旁出高大威严。 正值清晨,秋末时节,已有寒意,萧瑟枯黄落叶映着府内亭台楼阁有几分荒凉。 自从夫人亲女走丢,至今已半载有余。 夫人先是日日啼哭,卧病在床,总说梦到她那苦难的女儿吃不饱穿不暖。这一片爱子之心,也叫府上一群奴婢们跟着流泪不止,却也着实随着受罪了去。 莫说是他们这群院子里伺候的奴婢们日日不得安生,便是府上主君,太守大人,白日里为政务民生忙得脚不着地,回府来更是要面对另外的烦心事。 至于那走丢的六姑娘本就是个说话慢的,连成年人都尚且丧了命,一个孩子有几分把握能活命?只怕是早不知丧生在哪处了。 就算是侥幸活了下来,日后能去往何处? 重新寻回来只怕是难如登天,且她们府上本是高门之家,最重声名不过,若是早点寻回来还好,真要大了再寻回来......只怕名声也坏了。 这话众奴婢们不敢真说出口,可饶是她们不说,几位主子心里就没个想法? 六姑娘没了,夫人可还有个大少爷,那才是日后的长子嫡孙继承府君爵位的。 难不成为了一个女郎将公子都弃之不顾? 将府上主母的位置都弃之不顾? 外院洒扫的侍女们匆匆将新落下的黄叶扫去,便见府上大姑娘走来。 “大姑娘早安。” 婢女们皆纷纷停下来手中活计屈身行礼。 常令婉比数月前瘦了不少,面色苍白,瞧着没什么精气神。城阳已见寒,连仆妇们都穿着厚实的棉袄,小小女郎却仍穿着单薄的秋衣,在这冬日里总瞧着有几分可怜。 她朝着母亲院里的粗使婢女有礼貌的颔首甜笑,叫这群粗使婢子心里登时舒坦不少,感叹起这府上大姑娘的柔善可爱来。 这大姑娘侍亲至孝,明明才六岁的孩子,便日日不缀的往夫人这处请安。 如此孝心,便是她们这些仆人都看在眼里,难免的对常令婉起了怜爱之心。 常令婉迈过脚下清扫整齐的地面,走至抱厦间,有几分踟蹰问侯立在屋外的女婢。 “母亲可好些了?昨夜可曾安睡?” “夫人昨日服下了一剂安神汤,倒是睡得安稳。”主院的婢女不敢耽搁,一边答着话,一边朝着内室通传。 “府君,夫人,大姑娘过来请安了——” 常令婉驻足,声音透出欢喜。 “阿耶也在?” “今日府君未曾出门,晚些时候大公子也要来,大姑娘您来正好一道用膳呢。”夫人院里的婢女连忙掀起门帘去迎常令婉。 婢子们方才在内室伺候,眼见内室的夫妻两又闹了口角。这对往日恩爱的夫妻自丢了孩子来时常便要闹上一场,眼瞧着往日恩爱的夫妻二人如今情分渐失,她们这些夫人院里的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如今大姑娘来,谁都当成了救星来看。 常令婉虽是庶出,却投胎投的十分赶巧。 常岱是长房嫡长子,他的子女自然比旁支更尊贵上几分,且常岱与李氏成婚头一年便生了世孙常祯,随后整整七载再无所出。 李氏贤良,自己生不出孩子,总不能叫堂堂县公世子只得一个孩子,是以便在第七个年头停了妾氏的汤药,随后便是常令婉落生。 常令婉落生时,常岱尚未曾外放,常岱京中的三房兄弟,六个孙辈,皆是儿郎,是以常令婉便是头一个出生的姑娘,极得府上老夫人的喜爱。 虽是庶出也尊贵上几分。 老夫人稀罕这个长孙女稀罕的紧,便亲自给她起小名,唤做元娘。 常令婉入内时,见内室温暖,已早早起了红萝炭,除常岱李氏夫妻二人外,并无旁的婢女。 她屈身给上首罗汉床上坐着的父母请安,小小的人儿,行起礼来规矩的很,叫人看了便心生怜爱。 常岱面色并不好看,夫人李氏穿戴的整洁体面,只是半个身子倚着榻边,眼中噙着血丝。 李氏出身汉中名门,更是自幼博览群书素有才女之称,与常岱这对少年夫妻十分恩爱,如今却万分憔悴。 她方才正在与丈夫问起寻六娘之事的进展。 一听又是毫无进展,便与常岱夫妻互相责骂起来。 李氏疾言厉色痛斥常岱心狠手辣,那日调走了府上的兵马,以至于孩子丢了连调动的人马都寻不来几个,她去寻常岱的人,更是寻不回来。 她不顾令婉在,哭骂丈夫:“我可怜的孩儿丢了都怪你!常岱你只顾着你的前程你头上的乌纱帽......你简直枉为人父!” 常岱掌管着一城人的生死,那日动乱他迅速反应过来派军抵挡镇压,算是将数十万百姓拯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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