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里的人脸颊上带着薄薄的红晕,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并不太舒服。 簪雪看着盛姝姣好恬静的面容,时常忍不住想,一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盛姝甚至几乎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没有欲/望,没有需求,没有对过去的回忆,也没有对未来的幻想,就像一个没有感情、任人摆布的玩物。 她五年前来到这座院落时,盛姝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而她之所以能来这里,就是因为人机灵,嘴也紧。所以虽然心中好奇,她从不表露一分一毫。 等水有些凉了,簪雪才起身,轻声把盛姝叫醒,开始侍奉她更衣。 盛姝眸子里带着水汽,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却依旧很配合。 簪雪为她涂抹香粉,指腹碰到她蝴蝶骨下那块拇指大小的、蝴蝶形状的胎记,这块胎记很特殊,簪雪每次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等换好衣服、梳妆完毕后,已经是午后,盛姝只喝了碗酥酪,就又坐回玫瑰椅上,桌子上还放着她昨夜下到一半的棋局。 簪雪道:“主君特意嘱咐留下的,说晚饭后陪您下完。” 盛姝点了点头,便不再去看那棋盘。 簪雪去稍间里拿来一只竹篮:“夫人,我们去采些海/棠花吧。” “好。”盛姝便伸出手,被搀扶着到了院子里的花树下。 午后的日光有些刺眼,浣青在一旁撑着油纸伞,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盛姝摘下花瓣,一片片放到篮子里,她挑剔得很,稍有破损的都不愿摘下,一条枝桠上摘不了几朵。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三人辗转腾挪,不一会就来到垂花门前,盛姝却根本没看那扇敞开着的门,目光全落在花瓣上。 似乎在她的思绪里,根本没有出去这个念头。 盛姝把一朵开得正盛的花瓣掐下来,刚要放进竹篮里,却突然看到眼前晃过花枝。 簪雪和浣青连忙护住她,又呵斥道:“快下来,不许胡闹!” 染云站在凳子上,手里还握着花枝,她不过十四五岁,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看着很是纯真可爱:“姐姐,这束花开得最绚烂,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将花枝压下来,明亮灵动的眸子看着盛姝,像是在鼓舞。 簪雪还欲呵斥,却被盛姝拦下了,她上前两步,抬手去够花枝,染云就将花枝压得更低些,用轻快的声音道:“夫人放心,我帮您压着呢!” 盛姝抬眸看向她,微微勾了勾唇,然后开始挑选花瓣。 染云看得愣了,忍不住道:“夫人你笑起来好美。” 盛姝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染云见她不生气,就更加放肆起来,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毫不掩饰欣赏和喜欢。 簪雪和浣青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们,见染云没有再乱说话才放下心来。 采摘好海/棠花后,浣青去将花瓣摊开晾晒,簪雪则扶着盛姝往屋里走。 踏入房门前,盛姝突然回过头,看向忙着搬凳子的染云:“可以进来陪我说会话吗?” 染云受宠若惊,连忙丢开凳子,冲上前去,笑着道:“可以!” 她跟着进了屋,盛姝在软塌上坐下,她就不客气地用脚勾来绣墩,托着下巴坐在盛姝面前。 盛姝被她这样看着,有些不习惯,想了想道:“你叫什么?年岁几何?” 染云答了自己的名字,又道:“我今年十五。” 盛姝便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觉得这个女孩子有趣,才把人叫来的,可说了一句话就沉默了。 好在染云性子开朗,起个话头就能自己说下去:“我娘去世得早,我爹是卖炭的,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起,只能将我卖给人牙子。” 盛姝有些好奇:“卖炭?” “对呀,”染云忽闪着大眼睛,“夫人读过《卖炭翁》吗?” 盛姝:“不曾读过。” 染云不诧异也不鄙弃,只是向她背着那首短诗:“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注] 盛姝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华丽的衣裙:“那岂不是很辛苦?” 染云一点也不为自己悲哀:“是的呀,所以才把我卖了,希望我能有口饭吃。” 盛姝觉得自己每日吃喝不愁,还有那么多华丽的衣服和漂亮的首饰,实在算得上奢侈了。 她又忍不住问:“人牙子是何意?” 一旁的簪雪咳嗽两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夫人别再问这些了,主君知道会不高兴的。” “为何不能问?”染云不解地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人很多,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事。人就应该多出去走走呀!” 簪雪看到盛姝露出向往而好奇的目光,深知绝不能再让染云冒冒失失地说下去,语气沉了沉,不容拒绝地道:“出去,不许再进来。” 染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盛姝。 盛姝取下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子给她:“你拿去用吧,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染云道:“我不敢要。” 盛姝看向簪雪:“我不问了,只给她这只镯子,可以不告诉夫君吗?” 染云更加疑惑地看着她们,夫人赏个东西为何要先向婢女请求?是这家主人太小气,不许赏东西吗?可明明看上去就很有钱,不应该会在意这些的呀。 簪雪抿了抿唇,终是转过身去:“我什么都没看到。” “谢谢你。”盛姝道了谢,就把镯子递给染云,“你放好,莫让旁人看到。” 染云稀里糊涂收了镯子,受了恩惠就想要报答:“夫人想出去吗?我可以带你出去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就算是女子,哪有整日待在家里不出去的道理?” 盛姝想问为何要出去,簪雪却先她一步将染云连拖带拽弄到了门外。 染云推开她:“姐姐,到底怎么了嘛,我只是想哄夫人开心。” 簪雪低声道:“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回屋去,不许再出来,听到没有?!” 染云被她认真的神色骇住,闭着嘴不敢再说话。 簪雪道:“还有那镯子,得空出去找家铁铺融了,尽快换成现钱花出去,别让人察觉了,免得连累夫人。” 染云嗫嚅着应了是,抱着怀里的金镯赶忙回了屋。 簪雪叹息一声,还是要尽快把人打发走,不然迟早要出事。 她回到屋里,就见盛姝正在喂鹦鹉吃核桃,唇角噙着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有精神了不少。 晚膳前,萧霁瑾准时回来,盛姝站在垂花门前迎他。 他在盛姝额头上亲了一下,才握住盛姝的手,一同回了屋:“时间不早了,先吃饭,我今日要看着你多吃些。” 盛姝随他进了屋,侍奉他净了手:“夫君今日不忙吗?” “忙也要赶着来见你。”萧霁瑾捏了一下她晶莹剔透的鼻子,拉着她坐下,温柔地道,“前段时日就是太忙了,一直没看着你吃饭,才会消瘦这么多。” 盛姝对他抿唇笑了一下,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萧霁瑾不时给她夹菜添汤,很有耐心地看着她一点点吃完,然后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我不在时也要好好吃饭,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夫君。”盛姝对他笑道。 萧霁瑾让人把饭菜撤下去,等盛姝净手漱口后,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盛姝看着那形状,像是一只镯子。 萧霁瑾当着她的面把手帕打开,盛姝一看到就说不出话来了,那是她今日送给染云的金镯子! 她咬着下唇,胆怯地看着萧霁瑾,正在侍奉的簪雪也跪了下去。 萧霁瑾用指腹揉了揉她的唇瓣,将她的下唇从贝齿下解救出来:“别伤着自己。” 明明还是那样温柔,盛姝却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簪雪更是大气不敢出,主君最忌讳和夫人和外界沟通,甚至不许夫人听到外面的只言片语,今日却将两样都犯了,她定要受到惩罚的。 萧霁瑾摸着盛姝的脸颊,用再平和不过的语气道:“我已经让人把她送走了,一会簪雪也要送走,明日我会找新的婢女来照顾你。” 簪雪听后脸色铁青,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所谓被送走其实都是带到城外乱葬岗处理了。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不会透露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盛姝不知她们会被送到哪里,只是心里很不舍得,于是攥着萧霁瑾的衣袖,轻声道:“夫君,可不可以不将她们送走?” “不可以。”萧霁瑾温柔地道,“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盛姝指尖轻颤一下,迟钝的思绪变得十分敏锐,夫君不仅是在罚簪雪和染云,也是在罚她。 萧霁瑾知道她懂了,就握住她冰凉的手起身:“我陪你把那局残棋下完。” 盛姝被带着往屏风后走,她回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簪雪,想着等夫君气消了再求情试试。 作者有话说: [注]引自唐·白居易的《卖炭翁》。 — 同类型预收文《姣姣》,戳专栏可见~ 幼时家里来了个奴仆,又瘦又小,浑身脏兮兮的,姑娘公子们都嫌弃他,只有万姣喜欢他的仗义。 万姣听学带着他,出游带着他,私会带着他,就连出嫁也要带着他。 可出嫁那日,小奴仆和她大吵一架,跑进暴雨里,再也不见了。 三年后,新帝登基,第一道旨意便是将万姣的夫婿下狱,并要她和离入宫。 万姣捏着和离书,踏入九重宫阙,却只在垂着的十二道冕旒后,看到了她失踪在暴雨夜里的小奴仆。 他红着眼睛对她道:“做我的皇后,或者,所有人死。” · 万姣成婚那日,萧xx掀开青庐,冲到一身嫁衣的万姣面前:“姣姣,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要跟我走吗?” 新嫁娘却沉溺在新婚的喜悦中,只顾着拜堂成亲,根本没空管他这点别扭的心思。 那夜,萧xx义无反顾地走进暴雨。 他不会再问了,他会直接抢。 1、he,男c女非,男二和女主和离=互相解脱 2、男主萧xx,名字待定。
第3章 铃铛 ◎“一个婢女罢了,也值当你这般费神?” ◎ 盛姝捏着白玉制成的棋子,思忖着该落到哪里,她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垂着,秾丽的脸庞在烛火下显得很是恬静。 萧霁瑾捏了一枚白棋,替她放到棋盘上,自己则输了三枚黑子。 盛姝知道萧霁瑾是在让她,抬起头唤了声夫君。 萧霁瑾越过棋盘抚摸她的脸颊:“姝儿,你想出去吗?” 盛姝瞳孔一缩,道:“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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