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没提宴会的事,那副《中秋帖》也从未送出去,堆在公主府的库房里落满了灰尘。 后来公主府被抄,那副《中秋贴》是被粗鲁的官兵践踏,还是又辗转流落到其他权贵手里,她就不得而知了。 听着前院戏子咿咿呀呀的婉转腔调,夹杂着酒杯碰撞声,李昭忽然懂了,原来他不是不喜欢热闹,而是不喜欢做驸马。 她早该知道的。 先前,有人喝醉了,在宴会上胡言乱语,说到了当朝驸马谢时晏的身上。 那人是和他同期的进士,仕途并不顺遂,嘴里骂骂咧咧很不干净。 他说谢时晏长了一副小白脸,靠着一张脸迎娶公主,夺得状元……他们还得苦哈哈看上官脸色,他谢时晏只用钻女人裙底下,就轻而易举得到这一切,不公平…… 后面还有更难听的污言秽语,她听不下去,好脾气的明月公主第一次打人板子。 她无措地向他解释,不是这样的,她知道他的才华,他的抱负。可他却淡淡道:“世人皆知,你打他有什么用,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她心里蓦地一痛,第一次感到后悔。 她后悔向父皇母后求了那道圣旨。她喜欢的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状元郎,可一切好像都被她搞砸了。 如今已经过去快十年了,谢时晏终于实现了他的抱负。李昭想,或许这就是命吧。 命中注定,谢时晏是寒门贵子,注定一飞冲天,而她这段强求来的姻缘,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 李昭忽然没了兴致,她敛眸,低声道:“云蕙,我们回去。” 云蕙不明就里,还是乖乖搀着李昭往回走,谁知前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其中一道清脆响亮的少年声尤为突出。 “殿下。”云蕙迟疑道,“我听着这个声音,好像李小郎君啊。” 话音未落,一个翩然的少年身影冲进后院,隔着重重守卫,他激动地看着李昭,脸红扑扑的,“居士,我终于找到您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醋意 李昭一怔,竟然真的是李奉礼。小小少年被身着甲胄的守卫拦在外面,一个劲儿地朝她招手。 侍卫长当即小跑过来,朝李昭行了个礼,恭敬道:“殿下请移步,容属下处理小贼。” 说着就要招呼把人捉起来。 李奉礼一介文弱书生,哪儿是训练有素守卫的对手,没两下就被五花大绑,按着头扭送出去。 “慢着——”李昭抬手,走到李奉礼身前,轻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奉礼被压着头,声音嗡嗡地:“居士,我为你而来。” 少年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委屈:“那天自你进宫,我就一直在候在府外,一晚上没等到你回来,后来……后来他们说您在丞相府,我就寻来了。” 李昭抓住他的字眼,“他们?” 他们是谁? 她这几日卧病在床,一直住在丞相府,难道外界已经传开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李昭已经想到外面的话有多难听。 她垂下头,神色莫名。 “殿下,您看这贼人该如何处置?”侍卫试探地问道。 谢时晏御下极严,侍卫得到命令,见殿下如见相爷,这个扰乱宴会的贼人,似乎和李昭相识,他们不敢妄动。 李昭沉吟一会,让人给李奉礼松绑。 看着眼前面色激动的少年,李昭撇过脸,淡淡道,“我们素昧平生,如果只是那晚的事,谢礼我收了,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你也不必再来寻我,你回去罢。” “居士……” 李奉礼没想到,他花了这么长时间,废了许多精力,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他大受打击,整个人立刻蔫了。 他不死心,挣扎道,“居士,其实我对您……” “够了。”李昭打断他,对守卫说,“辛苦,把他送走,我不想再见到他。”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少年眼中快要溢出来的爱慕她怎么会不懂,可她却给不了他任何。 先不说她根本没那方面的想法,这少年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她此前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她的年纪足以做他的阿姐,他何时对自己起的心思? 李昭想不明白,只能叹句年少慕艾。 年少时的心动往往来的简单而纯粹,汹涌而赤诚,一个眼神就能托付终生。 就如同她初见状元郎,惊鸿一瞥,误她多年。 这个时候,她忽然有些理解他。 她想起那年的琼林宴,她抛下女子的矜持与娇羞,堵住新科状元的的去路,对他讲:“郎君,我心悦你。” 短短四个字用尽她所有的勇气,再也不敢抬头,只盯着鞋尖一颤一颤的东珠。 过了良久,她听见他冷静而克制地声音,“公主,请自重。” 原来短短几个字的威力这么大,让她如坠深渊。 她是李昭,是自出生就被封诰尊崇无双的明月公主,爱慕她的人不知凡几,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她颤抖着嘴唇,佯装镇定。 “哦,莫非本公主配不上你?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殿下身份高贵,晏出身寒微,属实不敢高攀,请殿下恕罪!” 她急了,“我又不嫌弃你!” “我跟你讲,想娶本公主的人,从城南排到城北,你别不识好歹!” 回答她的,是他弯下的脊背,和冗长的沉默。 她气急,恨他榆木脑袋,不识风情,可他越不理她,她越想得到他。 她转头去了太极殿。 谁知一向宠她的父皇也变了脸色,呵斥她,“胡闹!此子才思敏捷,胆色过人,加以时日磨砺,必是入阁的好苗子,怎么屈就驸马之位!” 那时,她太过年轻,她不知道“驸马”二字意味着什么,那几乎能断送一个人的仕途,让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化为飞灰。 她只道:“可女儿真的喜欢他嘛。” “再说,学成文与艺,货与帝王家。做驸马多好,不用他辛苦做官,就能得到尊崇的地位和财富,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他!” 她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父皇也没有答应,母后劝她,隔三差五为她相看青年才俊。 可一向乖顺的明月公主第一次犯了倔,她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扑通”一声跪在太极殿门口,整整跪了三天,才等到父皇的金口玉言。 后来他们成婚、争吵、和好、再争吵……反反复复,她才知道,原来年少的心动要承担真这么大的代价。 如今再看李奉礼,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怜惜。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在少不更事的年纪里,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 李昭心软了,她转过身,想对李奉礼说些什么,却不经意撞入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眸。 *** 谢时晏近日心情不虞。 不管是孩子,还是宗人府、黔州……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超出了他的控制,导致他至今不敢见李昭一面。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可他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在这种荒谬的场景下! 他要再晚一步,这小子是不是就要对他的公主诉说爱慕、倾诉衷肠了啊! 谢时晏紧握拳头,寒声呵斥道,“一个个干什么吃的!把这等蟊贼放进来,还不速速抓起来,打三十……不,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慢着——”李昭回过神,“把人赶走就是,何必喊打喊杀,大好日子,也不吉利。” 公主竟然为他求情! 怒火夹杂着妒火,谢时晏呼吸变得急促粗重,他转身不再看李昭,寒声道,“还不动手,都聋了不成!” “相爷!”李昭凝眉,瞪着谢时晏,“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小郎君是我的友人,就不能网开一面么?” “友人?”谢时晏冷笑,“殿下进京区区几天,竟还结识了这等偷鸡摸狗的‘友人’,真是让谢某大开眼界呵。” 他一字一句,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字眼,胸口微微起伏,一张俊脸淬着寒冰。 半晌儿,他似乎恢复了平静,沉声道,“殿下,此人没有请柬,擅闯我相府,扰乱宾客,破坏酒宴,若不严惩,置我谢某颜面于何地!” 如此一番大义凛然,堵的李昭哑口无言。 被压着的奉礼偏偏这时候出来拱火,对谢时晏怒目而视,“呸!居士你不要求他,他就是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根本不值得——” 话音未落,侍卫一个拳头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肚子上,李奉礼一声闷哼,再没力气说话,被侍卫拉着,像个虾米一样蜷缩。 李昭看的揪心,他没做错任何事,实在不应该遭受这些,更何况是因为自己。 她咬唇,拉住谢时晏的衣袖,不自觉放软声音,“够了,当我求你,放过他吧。” 他的公主,他的昭昭,为了这小子,竟对他说出“求”这个字眼? 他也配! 谢时晏怒极反笑,目光冰冷如薄刃,“既然公主开口,我自当从命。” “丢出去吧。” 他冷冷看了眼李奉礼,在他愤怒的目光中,宣示主权似的,把李昭一把拦腰抱起,其力道之大,像要把她捏碎。 “我送殿下回房。” 李昭怔了,她后知后觉,扑腾着小腿挣扎,却被谢时晏死死禁锢钳制,耳边传来他淡淡的威胁,“公主再动,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昭顿时不敢动了。 从前院到后院,李昭第一次觉得要花这么久,堪称度日如年。谢时晏余怒未消,从她的角度,刚好看到他微抿的薄唇和冷峻的侧脸。 在他低头看她的时候,她又蓦然缩回来。 直到被放在床上,谢时晏一言不发坐在床沿,李昭才反应过来,他莫非——吃醋了。 可他们早就没关系了,他吃哪门子醋。 李昭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归因于谢时晏的奇葩占有欲。 是了,谢小郎君这个怪癖,她早就领教过。 她还记得他曾经有一对十分喜爱的青瓷花瓶,就摆在他的书房里,旁人摸一下也不行。后来他的一位同门师兄为母祝寿,欲重金求购,他明面上答应,转身却“不小心”砸碎一个,凑不成一对,只能不了了之。 她当时只觉得巧,后来相处久了,她才慢慢感觉到他深入骨髓的占有欲,他的东西就是他的,就算不喜欢了,坏了、碎了、毁了,也不允许被别人染指半分。 李昭想,她或许也是他的一件旧物,就是他不要了,也不容旁人沾染。 她有些想笑。 她如今这个年纪,儿子都上学堂了,哪儿有功夫想这些风花雪月,情情爱爱。 她清了清嗓,轻声解释道:“我与他,并没有什么干系。” 却不知触动到了谢时晏哪根敏感的神经,他蓦然瞪向李昭,“你还想与他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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