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汤药……你走了半个月,我……乔府医一直挂念你,每顿的汤药都包好送来,悉心叮嘱,你莫要辜负他的心意。” “春闱刚过,接下来就是万国朝贺,都压在我手里,不能时时照看,你千万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垂眸,盯着腰间已经破旧的同心结,自嘲道,“你就算恨我,想报复我,也得吃饱饭才有力气。” 李昭静静听着他的剖白,嘴里塞的鼓囔囔,等他终于说完,她喝了一口水,用手边的巾帕擦擦嘴角。 “你想多了。” 李昭说,“我自己的身子,不劳你费心,至于你说的报复……” 她轻笑一声,“我们实在不必到那个地步。” 兰因絮果,劳燕分飞,已是她想到最不堪的结局,他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恨,没有必要闹的那么的……不体面。 她不想和年少欢喜的郎君,最终落得反目成仇的下场——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不愿她曾经的一往情深,终成一桩笑话。 李昭推开碗筷,走到窗户边,支开。看着漫天的霞光,她怅然道,“又是一年春闱。” “今年已经,崇德二十二年了啊。” 眨眼间,已经过去九年。 夫妻三年,黔州六年,他们之间,岂是一句爱恨就说得清的。 她轻声道,“我不恨你了。” “当年那场姻缘,本就是我强求来的,你怪我,无可厚非。” “我曾经想过很多次,要是没有我,你或许早就一飞冲天,光耀门楣——你不用否认,你的志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当时天真,心想,辛辛苦苦念书,还不是要卖与帝王家,你做我的驸马,尊贵、体面,什么都有了,却不知你肩上还担负着一个家族的重任。” “陈郡谢氏,经历百年而没落,你的抱负,不是我一个深闺女子所懂的,这点,我一直对你有愧。” 李昭惨然一笑,“可是郎君——容我再唤你一声郎君。夫妻三载,我待你尽心尽力,早晨侍奉穿衣,晚间伺候就寝,洗手羹汤,亲尝汤药,饮食起居,无一不精……不说我公主之身,就是寻常人家的妇人,能做到这些,可堪称贤良,这点,你认是不认?” 身后笼罩一片阴影,熟悉的雪松冷香气,男人沙哑的声音,“我认。” “三年之间,七出之条,除了没为你生下一儿半女,我没犯过一条。你认是不认?” 沉默。 “我认。” “后来我遭逢大变,你明哲保身,一纸休书,与我恩断义绝,这点,你认,还是不认。” “认。” “流放六年,你未曾念及旧情,不曾金银相助,不曾看望一眼,不曾来信问候,你认,还是不认?” “……我认。” 李昭笑了,笑的释然又苦涩,“你看,我已经付出足够大的代价,如今郎君终于得偿所愿,我想,我应是不欠你了。” “当年之事,大势然也,我也知道,怪不得你。” 李昭如今再提起当年,已经能十分淡然, “我被抓、被冤枉,被流放,皆是因为我是太子的嫡姐。我一介女流,不懂你们那些弯弯道道,只知我最信任的夫君,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了我,你说,我该不该怨?” 没有等到他回答,李昭先摇摇头,“我不怨了,我也不恨了。” 她转身,仰着头,看向男人清隽的眉眼,那是她年少时的欢喜。 “怨和恨太磨人了,我们在这里一遍一遍回忆过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不想把我的余生,尽付于虚妄。” “郎君,我想放下了。” 她冲着他,浅浅笑,“元空大师说我执念太深,害人害已。我不想再困宥于过去,郎君……相爷,人应该往前看,你说对不对。” 她温言软语,却让谢时晏不敢和她对视。 ——他放不下。 他不怕她恨他,他怕她不再在乎他,如同陌路。 他微微侧脸,沉声道,“我让府里给你送了初春的衣裳,还有裁缝,要是不合适,你直接让他改。” “马上就是万国朝贺,你穿的太素净了……我知你不喜这种场合,昭昭,再忍一忍,最后一次。” 他语气坚定,似邀功般地说道,“我承诺过的,会为你翻案。” “就在万国朝贺。” 李昭神色复杂,她说出这些,早就做了最坏的准备,谁知他真的为她翻案,谋逆一案,铁板钉钉,其中定然牵扯良多,他做了多少努力,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史书上记载,除非改元,没有这种先例。 她咬了咬唇,“你做这些,从我身上得不到什么。” “我不是年轻的小女娘了,这些情爱,对我而言,不值一提。” “我也不如少年模样。” 谢时晏低笑一声,沙哑着声音道,“你不必有负担,我没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 “你就当是我一厢情愿罢。” 他自嘲道,“当初……我负你良多,你骂我不识好歹,如今有机会让你报复回来,你可千万别心慈手软。” 他紧紧盯着李昭,一步一步逼近,把她困在窗边的角落里。 李昭微微瞪大眼睛,她瑟缩着,身体不住往后靠,却见他扬起手,袖口遮住了她的眼,只余一片冷香。 “歪了。” 他方才再给她扶发髻。 “……多谢。” 他们挨的很近,彼此间呼吸可闻,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语,“谢某一颗真心,尽系公主之身,你想对它做什么都行,我……甘之如饴。” 李昭一怔,他却蓦然退了回去,站在离她三步远地方,理了理衣襟和下袍。 李昭余光瞥见,他腰间的玉佩下,有一个红绳编织的同心结,穗子有些磨损,显然是上了年头。 她又想到那天,半醉半醒之间,他曾控诉似地对她说,她整整六年没有给他编过同心结了。 李昭敛下眼眸,心绪复杂。 谢时晏的情绪来去很快,或者说他向来情绪不外露,待他整理好衣冠,又成了从容淡定的当朝丞相模样。 他唤来阿难,仔细问过公主的饮食起居,得知公主在相国寺甚少生病,他紧绷的下颌微微缓和。 “今日天色已晚,不多叨扰,你好好休息。” 他又看了李昭几眼,直把李昭看的不自在,才肯转身,徐步离去。李昭远远看着,红霞照在他雪白的外衫上,为他镀上一层霞光。 她缓缓捂向自己心口——好像他一来,就轻而易举破解了她所有的修行。 不该如此。 她想去找元空大师。 这时,外堂传来一阵抚掌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佛堂里格外响亮。 “啪、啪、啪。” 一身锦衣的贵气男人嘴角噙笑,信步走进门内,“精彩,精彩,真是好生精彩啊。” 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笑道,“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今日就巧了,让我看了这一出大戏。” “怪不得皇姐不肯答应我,原来是和那丞相前夫浓情蜜意,藕断丝连啊!” “倒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识好歹了。”
第33章 筹码 李昭神情一凛,“你怎么在这儿?” 李珣摇头失笑,状若风雅地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徐徐摇动。 “状元楼之约,我等皇姐等的好苦啊。” 李昭对他没有好脸色,冷声道,“我没有去赴约,这就是我的答案,何必再来这一遭。” 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李昭不信他,自然没有赴所谓的状元楼之约。 “弟弟要是没有来这一趟,也看不了这么精彩的一出大戏。” 李珣摇头叹息,“想不到,人前清冷的丞相大人,倒是对皇姐痴心一片,这些年……我们错看了他。” “你究竟要做什么?” 李昭警惕地看着李珣,她和谢时晏的纠葛,还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 “皇姐,你是我的嫡亲姐姐,怎么对那丞相大人就温言软语,对我就疾言厉色呐。” 李珣轻笑一声,“我是不是该提前恭喜皇姐,愿两位早日重温鸳梦,重新喜结连理。” 没等李昭翻脸,李珣用扇子拍打着掌心,正色道,“我今日诚心,和皇姐谈合作。” 他伸出手,“坐下一叙。” 寺院虽人烟寂静,但李昭知道,谢时晏明里暗里派了不少守卫,李珣能出入如无人之境——她没有筹码拒绝。 她依言坐到一旁,垂眸道,“天色不早了,长话短说罢。” 李珣却不急着言语,他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静静盯着李昭看。 ——女子一身素衣,乌黑柔顺的秀发垂在胸前,肌肤似雪,朱唇皓齿,盈盈一握的腰肢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枝高洁的莲花。 让人想远观,更想狠狠攀折下来,在掌心肆意把玩。 他们皇室中人,自幼被教导仪态端庄,李昭身为嫡公主,更是其中翘楚。年少时,他观李昭站在一众仕女之间,其体态婀娜,气度非凡,不论身份,一眼就看出的尊贵。 如今经过六年的流放,她一身傲骨未折,反而像饱经磨砺的珍珠,经过岁月的洗礼,多了些沉静的气韵——怪不得,让那个冷血的男人念念不忘多年。 李珣一直以为,当年艳羡京城的佳偶是一个笑话。 当初金銮殿殿试,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一篇策论,震惊朝野,连父皇都接连夸赞,“此子大才,日后当重用之。” 他读过他写的文章,骈散得体,气势恢宏。却不是如繁花锦簇的虚言,一条条针砭时弊,切实可行,看得出下了大功夫。 可惜,被他慕艾的皇姐瞧了去,一纸赐婚,本朝驸马不入仕,只可领闲散虚职,那样一个满怀抱负的少年,连他都替他叹惋。京中都在传,明月公主和驸马金童玉女,感情甚笃,他笑而不语——他曾遥遥望过一眼,全是他皇姐在倒贴,驸马一个眼神都欠奉。 后来东掖门之变,谢时晏当机立断,弃了废太子的沉船,坊间多传闻他无情无义,但作为一个男人来看,他不觉得他是错的。 只有女子才沉溺于情爱,大丈夫立于世间,醒掌天下权才是王道,至于美人,从来都是权力之上的点缀,可有可无。 他一直以为如此,流放黔州六年,不见谢时晏有丝毫举动,谁知圣上一病,他竟真的着手翻案, 这六年,他们都被骗了! 他冷笑一声,独自给自己斟了杯茶,“我知道皇姐狠不下心,罢了,我这次来是谈另一桩合作。” “既是合作,就该拿出诚意。” 李昭幽幽道,“王爷不打招呼就忽然造访,可不见得有诚意。” 李珣早有准备,“皇姐有所不知,你这里防备甚严,弟弟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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