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忽然犹豫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却迟迟不肯下嘴。片刻,他踟蹰道,“我……可不可以带走呀?” 谢时晏今日分外好说话,“可,你尽管吃,不够的话,让人再给你做。” 他好像全然忘了这是当今皇后娘娘堂妹的手艺,或者说他知道,却不在乎。 小童羞涩道,“我想给大胡子,还有多吉叔叔带些,他们忙活一早上,也没有吃东西呢。” “好孩子。” 谢时晏不吝夸赞,他疑惑道,“那胡商真是你兄长?你明明是个汉人,为何和胡人混在一处。” “嗝~” 小童打了个饱嗝儿,如实答,“大胡子是被我赖上的,我要来京城找娘亲,他来京城做生意,刚好搭上他的车。” “别看他长得凶,他人很好的,捎了我一路,还给我买糖葫芦吃。” 谢时晏又问,“你是何方人氏,怎么来京城寻娘。” “我从黔州来。黔州?你知道么,距京城很远很远的哦。” 谢时晏眼神一黯,他当然知道。黔州城,刺在他心底的一根刺,陈伤未愈,鲜血淋漓。 小童看看谢时晏,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很大、很大的官儿呀。” 好像好多人都怕他。 谢时晏苦笑一声,“算是吧。” “那你……能帮我找找娘亲吗?”小童目光殷切。在他眼里,这个人给他吃,给他喝,俨然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人。 “你娘姓甚名谁,我让户部去查。” 朝廷户籍管理严格,尤其对进京者,要逐一登记造册备查,茫茫人海,寻一人虽不容易,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啊?” 小童挠挠脑袋,他一出生就管娘亲喊娘亲,没人告诉他娘亲的大名,他只知道,旁人唤她“玉真。” “你说什么!” 谢时晏心中大震,他手一抖,罕见地失态了。 他起身到小童跟前,按住他的肩膀,凝视他良久,看的小童快要哭出来。他一字一顿问道,“你,再说一遍。” 他多年身居高位,又是刑部出身,朝廷命官都抵不住他的责问,更何况一个小孩子。小童颤巍巍道,“她叫……玉真居士。” “除了你娘,家中可还有别的亲人。” “有。” 肩膀上的手按的他越来越疼,小童不自觉低下头,睫毛颤动,“还有云蕙姑姑。” —————— 一大早,李昭用清水洁了面,一头柔顺的青丝用一根素色发带扎起来,宽袖长袍,飘逸动人。 云蕙打趣道,“殿下今天看起来像月宫下凡的仙女一样。” 李昭失笑,“就你嘴甜。” 要是之前,再多的赞誉她都受的起,皇室之人相貌皆出挑,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相俊俏,可她如今已经生育了一个孩子,每日不施粉黛,不扮红妆,哪儿像云蕙说的那样好。 云蕙拿帕子,擦拭她脸颊上的水珠,“我说真的,感觉这些年殿下都没怎么变过。” 晨光照着她白皙的肤色,云蕙甚至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她叹道,“我家殿下就是美若天仙。” “行了行了,别贫了。” 李昭撩起额前的碎发,她看了眼天色,“昨天晒得草药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去看看。” 元空大师除了是位得道高僧以外,还是个杏林高手。在大相国寺这么久,李昭得空和元空大师手谈,还从他那里学得医术。闲暇之余,元空为她调理身体,数日下来,竟比相府的乔府医还要灵。 最重要的是元空开的方子并不苦,这让李昭大为欣慰。 她从橱阁中翻出千金方,李昭昨日在元空那里新学到一个方子,可治潮寒腿疾。黔州多潮湿,她的腿一到冬天就疼,尤其逢大风多雨,那种疼简直要钻到骨头缝里。 昨天她已经按照方子晒了草药,今日打算做成药膏,这方子中她还有几处不懂的地方,今天还得去叨扰元空大师一番。 “这个点儿,大师该起了吧。”李昭喃喃道。她和云蕙二人正待收拾好东西出门,小沙弥阿难急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贵人。” “宫里传召。” 李昭一怔,自从离开相府以来,不知是何原因,再没有收到宴会的邀请,她在相国寺待的安稳,今天宫里怎么忽然来人了? 她问道,“来传话的人是太监还是宫女。” “是太监。” 李昭心里蓦地一沉,往最不好的那个方向猜测。 果然,她走到待客的前厅,一个长相阴柔的太监大马金刀坐在主位,见李昭来,皮笑肉不笑道,“居士,走吧。” 李昭试探地问道,“不知娘娘传召,有何要事?” 太监嗤笑一声,“哪里来娘娘,居士来京多时,竟然不想着拜见圣上,着实令人心寒。” 这番话打破了李昭最后一丝侥幸。说实话,她不怕皇后,上次即使再不堪,皇后至少保持面上的宽厚,可当今的皇帝,一道口谕,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犹疑来一下,谨慎道,“待臣女去梳妆打扮一番,才好面见圣颜。” 危机关头,李昭唯一能想到的,竟然还是他。 谁知那太监半点缓冲都不给她,直言道,“圣上口谕,宣玉真居士即刻觐见,不容有误,钦此。” “居士,我们做奴才的,您也不想我们难做吧。” 李昭眸光微闪,朝云蕙试了个眼色,那太监立刻道,“这小侍女儿一并跟杂家走吧。” 来者不善。 李昭心道。可她即使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一刻,她再次感受了皇权之上的倾轧,权力之上,一把铡刀高高悬在头顶,容不得半分反抗。 时隔六年,李昭再次踏上前往太极殿的路,途径热闹的朱雀街,穿过东掖门,到了气势恢弘的宫门前,太监停了马车。 “宫里除了主子们,皆不允许乘车马,劳烦居士跟我走一遭吧。” 李昭自然懂这个规矩,就算是宫里的主子娘娘,嫔位以下,也没有轿撵的。在她还是明月公主的时候,只要过了东掖门,皇后就会派凤撵接她,她从不需要走一步路。看着眼前笔直的大道,一眼望不到头,李昭方才觉得,这条路居然这么长。 “居士,请。” 太监阴柔的声音仿佛一道道催命符,李昭定了定心神,徐徐往前走,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 是她的错觉吗?京中禁纵马,更何况在皇宫,可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太监也停了下来。 “大胆,何人敢在皇宫纵马!禁军何在,速速把此人抓起来,由圣上裁夺!” “不劳公公费心。” 伴随着马声嘶吼,男子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声音微带喘息,明显来得匆忙。 谢时晏一个利落地翻下马背,他看了一眼李昭,从头发丝到脚尖,确认人毫发无伤后,才收起马鞭,以一种守护的姿态挡在李昭身前,沉声道: “本相正要面见圣上,太极殿前,我亲自请罪。”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领罪 太监看清来人,蓦然变了脸色,他为难道,“这……相爷,圣上宣见居士,您此举,恐怕不妥……” “妥不妥自有圣上定夺。” 谢时晏把马鞭挂在腰间,看向李昭,“殿下,请容臣和您一同觐见。” 太监听见这个称呼,眸光闪烁几下,终究没说什么,弯着腰,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晨光照在宽敞的大道上,把三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以谢时晏为首,有意无意的,他的步子很慢,走了整整一刻钟才看见巍峨的殿门。 一路上,三人心思各异,李昭心思尤甚,她一早上滴水未沾,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心神不定,在迈过一个台阶的时候,忽然脚下一痛,身子软了下去。 “小心。” 谢时晏仿佛后背长了眼睛,眼疾手快,一把把李昭捞进怀里。 “怎么样,能走吗?” 他把李昭扶起来,虚虚靠在自己肩膀上,狭长的凤眸中难掩关切。 李昭秀眉紧蹙,脚踝一阵阵抽痛,不用看,肯定是肿了。但此刻即将面见圣上,一顶御前失仪的帽子扣上来,她承担不起。 李昭摇摇头,“我没事。” 索性不剩几步路,忍一忍就过去了。 “别逞强。” 谢时晏环视一周,蓦然弯下腰把她抱到一旁的石墩上,掀起裙摆,握住细细的脚踝。 “忍着。” “啊——” 李昭一声痛呼,好像听见骨头嘎嘎作响,她双手紧紧抓着衣袖,把袖子揉的一团皱。 “还疼么?” 他把她的脚放在地面,摩挲着她的脚踝,轻揉暗捏。 “够了。” 李昭咬唇道,“别——别在这里。” 宫中眼杂,处处都是皇帝的眼线,他和自己这么亲近,就不怕被皇帝猜疑么。 福至心灵,谢时晏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淡漠的脸上浮现点点笑意。 “不怕。” 他不再是六年前一无所有的虚衔驸马,如今他有足够的筹码,即使对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人,也有一博之力。 他弯下腰,看着李昭的眼睛,“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要怕,一切有我。” 李昭垂眸,浓密的眼睫颤动,却没有回他的话。 身后的背景板太监按捺不住开口,“相爷,圣上有旨,宣居士即刻觐见,您看这天儿也不早了……” “本相不瞎。” 谢时晏敛起笑意,他起身,阴影笼罩住李昭,“圣人宽仁,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劳烦公公先走一步,去禀报一声,本相随后就到。” 俨然一副命令的语气。 那太监思虑片刻,纵然心有不甘,还是乖乖退下,不过临走时,阴阳怪气道,“相爷放心,奴才一定如实禀报圣上。” 尖细的嗓音里,他把“如实”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嗯。” 谢时晏懒的看他一眼,慢慢搀扶李昭站起来,“别嘴硬,疼了就说。” 眼看太监黑着脸走远,李昭不无担忧道,“你这样,不怕他告状么?” 谢时晏闷笑一声,“你在担心我。” 李昭撇过脸,不自在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在担心我自己罢了。” 经过前段时间的运作,在外人眼里,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方才危急关头,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也只有他。 李昭默然,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这一刻,她竟然开始理解谢时晏。 如果给她一次机会,她也选择权力。这东西多好啊,要谁生谁生,要谁死谁死,戏弄人于股掌之间,无人敢置喙半句。 “不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你分毫。” 男人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恍惚间,李昭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他还是朗润的少年音色,也曾在对她说,不怕,他会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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