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然而始终没有得到应答。 她茫然地奔跑着,越跑越远,风从口里灌入,直到肺部,仿佛灼烧起来一般疼痛,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 就在这时候,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了惊喜的呼喊声:“那边……快过去……” 阿檀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磕了下去,一阵刺疼,几乎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好在李亦山始终跟在她的身边,过来扶了她一把。 很快有士兵飞奔来报李亦山:“将军,下游那边,好像找到点东西,他们在叫,您快过去看看。” 李亦山刚想迈步,阿檀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她已经叫喊至声音嘶哑,说不出话来,只能抓着他的袖子,流着泪,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他。 李亦山立即叫人驾了马车过来,带着阿檀一起往下游的方向去。 莫约走了三四里地才到,已经很多士兵围在那里了。 阿檀跳下马车,冲了过去。
第90章 可是, 却只是那匹黑马而已,那是秦玄策的坐骑,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它跟着主人征战四方, 一向矫健如龙虎, 但此刻被人从河里捞了起来,倒在那里, 身上插着好几只箭矢, 却已经奄奄一息。 阿檀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几乎瘫倒下去。 但是, 那些士兵们却兴奋起来。 “我们看见它从那边被水冲过来, 只露出一点脑袋, 差点错过了,半天才拉了上来……快、继续找, 嘲风在这里,大将军肯定就在不远。” 于是,更多的人马朝这边奔了过来。 莫约两盏茶的时间,士兵们在距离此处河岸一里的树丛中找到了秦玄策和崔明堂。 两个人都昏迷着, 崔明堂看过去没有大碍,而秦玄策的身上却插着两只箭,一只在肩部、另一只却插入腹部,伤口被水浸透得发白,也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从河中爬起来,又硬生生地爬到树丛中躲藏起来。 即使失去了意识,秦玄策的手依旧如同铁箍一般紧紧地扣住了崔明堂的胳膊, 怎么掰都掰不开, 士兵们吵吵嚷嚷的, 商议了一下,一群粗鲁汉子干脆利落把崔明堂的胳膊捏折了,才从秦玄策的手中给抽了出来。 阿檀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跑过来,中间跌了两次,又飞快地爬了起来,满身都是草屑尘土,脸上蹭着泥,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毫无仪态,甚至是狼狈的,但她跑得特别快,这辈子就没这么快过。 士兵们看见阿檀过来,多少有些尴尬,有人赶紧殷勤地把崔明堂抬过去:“傅娘子,喏,你家大表兄,挺好的,你看。” 阿檀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把这些人推开了,直直地扑过去,扑到秦玄策身边。 他紧闭着双目,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眉头皱在一起,不经意间,还是带着那种骁勇刚硬的气势,但眼下,他却躺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一动不动,好像睡得很沉。 阿檀“噗通”一下,跪倒在他的身边。 玄策、玄策,她在心底这样叫着他,千百遍,如同在曾经的过往,然而,此时此刻,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像被提上岸的鱼,张开嘴,喉咙剧痛,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刀刺。 她只能握住他的手,颤抖着、抽搐着,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再也不愿意放开。 斜阳映在远山之外,带着鲜红的血色,远方的战马在嘶鸣,大漠的风呼啸而来,卷起黄沙满天,撕裂的旌旗在风中乱舞。 秦玄策持着剑,在烽火与狼烟中独自行走,刀剑的寒光从身边飞掠而过,如同他往昔经历过的所有,幻化成光怪陆离的影子,他戎马一生,铁血杀伐,始于斯,也终于斯。 他越走越远,甚至身边的影子都逐渐开始模糊起来。 但是,走着、走着,好像身后有人在呼唤他,柔软而缠绵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他迟疑着回过头去。 身后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归途。 那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 “玄策、玄策……回来,求求你,回来吧,玄策……” 听过去那么忧伤,好像她在哭着,一声一声叫他的名字,如同那一夜纯白色的月光,弥漫而来,穿透了黄沙和赤血。 对了,那是阿檀,他的阿檀。 他想起来了,她曾经说过,如果他回不去了,她要忘了他,要嫁给别的男人了。 秦玄策的脚步顿住了,他突然愤怒起来,那不能,绝对不允许,他持天狼、征伐四海,踏平山海,豁出命去,就是为了娶她,他的阿檀只能嫁给他! 他循着她的声音,转身向来路走去,越走越急,几乎飞奔起来。 无数魑魅魍魉扑了过来,那是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汇集成一片黑色的雾,铺天盖地,席卷而上。 他倏然一声断喝,一跃而起,持剑挥出,斩断赤血与黄沙,横扫一切阻碍,他要回去,告诉阿檀,绝对不许嫁给别的男人,阿檀只能是他的! 那么深的执念,其实,从来就没有放弃过。 …… 此时大约天已经破晓,烛光将熄未熄,只余一线,而天光从帐篷外面透进来,是一种似是而非的光影,像是牛乳的白色,温柔而暧昧。 秦玄策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的神智还有些不太清晰,本能地想抬起手来。 手指动了一下,好像抓着什么,柔软的、娇嫩的,那么一团,窝在他的手心里,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迟缓地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阿檀的脸。 有点儿奇怪,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原本清澄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噙着眼泪,看过去凄惨又可怜,也不知道先前哭成了什么样子,此刻,她的神情是茫然的,甚至有些呆滞,像是欢喜得傻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就像一只兔子,眼睛红红的,脸上呆呆的,毛都耷拉着,特别像。 她正跪坐在他的床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一点不肯放松,甚至越来越紧,渐渐地开始颤抖起来。 “阿檀。”他微微地笑了起来,至少,他以为自己在对她微笑,但实际上,只是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表情,连声音都是那般微不可闻及,“我回来了……” 阿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不但手,整个人都发抖起来,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去,捧着他的手,把脸埋进去,不停地颤抖着。 秦玄策的手心很快就湿了,滴滴答答的,仿佛流淌着那一夜的春夜,眼泪是滚烫的,叫人心碎、也叫人迷醉。 他周身的血液又澎湃起来,翻腾着要冲涌上来,他努力想要挣扎起来,想要抱一抱她,这是他的阿檀,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阿檀,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哭呢。 可惜实在没有力气,才略微抬了一点,就摔了回去,他发出了沉闷的呻.吟声。 帐篷外面的人马上被惊动了,呼啦啦地涌进来一堆。 “快快快,大将军、大将军醒了!” “我早就说了,大将军不会有事的,他皮糙肉厚,没那么容易被放倒,果然如此。” “让让、让让,你别杵在这里,让大夫先过去。” 乱哄哄的吵成一片,还是几个大夫进来,把那群粗鲁的武将们赶到一边去了,帐篷里才稍微安静了一点。 有几个是随军的医士,还有几个是从邻近的泾县请来的郎中,几个人凑在一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大将军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最后很满意地表示,大将军吉人天相,那只箭虽然射中了腹部,但所幸没有伤及要害,人醒过来就没事了,确实皮糙肉厚,扛得住,至少命是捡回来了。 这群大夫给秦玄策的伤口换了药,又叫人端来了熬好的参汤,给秦玄策灌了两碗下去,然后旁边的一群部将又开始呱噪,闹腾了好一阵子,把秦玄策闹得烦了。 这群人,半点眼色都没有,为什么不能让人清静一点? “先下去吧。”秦玄策喝了参汤,喘了一会儿,缓过劲来,艰难地喘着气,吩咐了一声。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低了,旁人并没有听得真切,一员年轻的武将还不知死活,犹自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嚷嚷:“大将军,天哪,您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大家伙都吓死了,您说您怎么能……” “闭嘴,出去。”秦玄策忍无可忍,一声断喝。 声音微弱而沙哑,但大将军气势不减,尤甚平日,瞬间就让这群汉子安静了下来,麻溜地拎着大夫,又呼啦啦地一起出去了。 终于消停了下来。 秦玄策把眼睛转过去。 阿檀刚才就缩到了角落里,她一声不吭,就是咬着自己的袖子,在掉眼泪,她的眼睛更红了,望着他的表情居然还有点儿凶。 秦玄策又笑了一下,这回的笑意明显地清晰了起来,他唤了她的名字:“阿檀。” 如释重负的,那样两个字从口中吐出来,带着一点温存又随意的意味,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不带一点隔阂。 阿檀马上扑到他身边,重新跪在那里,还是咬着袖子,不作声地哭。 他吃力地抬起手,把她的袖子扯下来:“别咬这个,很不成体统。” 阿檀终于忍不住,哽咽着,用颤颤抖抖的声音责备他:“都说了叫你别去,你不听,就是不听,你是有意叫我伤心吗?” “不是。”秦玄策当然要否认,他声音虚弱,但说得理直气壮,“我是受不了你心里记挂着别的男人,若那个男人死了,你大抵要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念着他一辈子。”他顿了一下,恨恨地“哼”了一声,“那绝对不行,不管死的活的,除了我,你心里绝对不能有别的男人,我不允许!” 阿檀听得目瞪口呆,连眼泪都卡在那里,眼睛睁得圆圆的,瞪着他,几乎想在他身上戳两个坑坑。 秦玄策旋即又露出了踌躇满志的神情:“你看,我救了你家大表兄,从此后,我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讲道理,他就不该再和我争抢,他若不知进退,我就花钱雇佣十个、二十个书生,轮番到他家门口去声讨他,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歇,我看他还有没脸出去见人。” 阿檀快被他气死了,她愤怒地捶了他一下:“你在胡说什么!” 秦玄策“嘶”了一声,倒抽了一口气。 阿檀吓得赶紧把小拳头又缩回去了,气得泪汪汪的,方才难过了要掉眼泪,这会儿生气了也要掉眼泪,掉得更凶了,“叭嗒叭嗒”的,怎么都止不住。 “我心里有什么大表兄,你自顾自说话,完全就是胡说八道,那样危险的事情,你不和我说清楚,扭头说走就走了,叫你也不肯回头,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有什么闪失,我、我……” 秦玄策眼睛里像是点燃了火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檀,甚至屏住呼吸,等着她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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