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沉烟和陆清玄在国都待了一个月,带上家人给他们准备的各类物品,再次轻车简从离开。 马车驶出国都,清风吹过野外的枝丫。夏沉烟坐在车厢中,伸手撩开车帘,说道:“感觉风在唱歌。” “是吗?或许你心情好。”陆清玄轻抚她的头发,让她的脸贴在他胸膛。 夏沉烟倾听风的歌声,听见他低声说:“还好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偏过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她不由再次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他殚精竭虑,放下权势,陪她周游四海。 她知道的,在他眼中,权势唾手可得,她却是最珍贵的唯一。 “不用谢。”陆清玄低头看她,“这次想去哪个方向?” 夏沉烟回忆舆图,指了一个方位。 陆清玄将她的吩咐传达下去,马车轱辘向前,游记添上新的笔迹。 她逐渐学会各地方言,虽然有时候仍然听不懂,但已经能进行简单的交流。 一日,她在岭北的街道上闲逛,看见了当地的木碗。 卖碗的商贩笑道:“夫人气度不凡,像小人从前见过的客人。” 夏沉烟只当他在奉承,并没有在意,专心看碗。 商贩殷勤道:“这是吉祥如意碗,装穌油茶是极好的,平常我们都用它来吃饭。” 夏沉烟多看了几眼,商贩又给她摆出木盘、木盏等物,笑着介绍道:“这些可以一同使用。” 陆清玄看她视线流连,问道:“喜欢吗?” “喜欢。” 陆清玄便将这些东西都买了下来,夏沉烟用了几天,说道:“我们以后都用这些木制器具吧,更方便,我也更喜欢。” 陆清玄应好,让侍从把他们原先使用的盆碗收好。 越往西走,沿途的郡县便越少,大多数时候,两边都是广阔无际的原野。 她一路走来,看见新奇的东西便停下脚步,若是能买的,他都会为她买下来。 他们又添了两辆马车,用于放置她买来的杂物。 夏沉烟有时候在客栈中过夜,有时候在马车上,有时候在帐篷里。 她明明枕山栖谷,饮风餐露,却越来越适应这样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飞出樊笼的鸢鸟,从未感受过如此广阔的自由。 “太阳快下山了,我要给我的花花草草浇水了。”夏沉烟随口说。 “我陪你去。”他拿起浇花壶,让侍从去装水。 晚霞横卧天际,壶中的水也加满了。两人一起去马车中浇水,不大的车厢里,已经种满了花木。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免得把她喜欢的野果子和野花弄倒了。 “这样下去,车底迟早有一天会被泡烂的。” “无妨,到时候我们让工匠修葺一番。”陆清玄平和地安抚。 “工匠一定觉得我们很奇怪。” “你不喜欢被人以奇怪的目光看待吗?” “无所谓。但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我可能会觉得很有意思。” 两个会在自家马车上种花果的人,在尘世中找到彼此,长相厮守,一起过着偏离世俗传统的生活。 想想竟然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浪漫。 陆清玄露出微笑。 他说:“我也喜欢和你一起,被他人看待。” 其实外人的目光,在陆清玄看来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在他人眼里,他们是一起的。 他们一起看天,看云,看这个世间。 看他人的目光,看盛世太平,看夏沉烟种植的花果。 隔日艳阳高照,夏沉烟指挥侍从把一盆盆花果搬出来,放在马车辕座上晒太阳。 侍从们搬得辛苦,夏沉烟偶尔扶正她花盆的位置。她很少做这些事,由于自小养成的习惯,搬花时也要戴着手衣,脊背挺直。 陆清玄在旁边搭了一把手,忽然说:“其实车顶是可以拆卸的。” “可以吗?” 陆清玄抬头打量马车,片刻后,说道:“可以,你让人试试。” 夏沉烟忽然也感到好奇,让侍从去拆,阳光倾泻而入,马车变得十分奇怪,她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然后看向陆清玄。 他解释道:“这样一来,日光照耀,你就不用搬花了。” 夏沉烟:“……” 原来只是因为这样吗? 她感觉这思路有点奇怪,可是哪里奇怪,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因为陆清玄在冲她温和微笑。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看得入迷,可是他身后的浮云很美,阳光也很好。阳光刺破浮云,照在他笔直的身形上,他穿着布衣,却长身玉立,丰神异彩。 夏沉烟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侍从因为可以少做一项事务,高兴地说:“公子这主意真不错!” 他们带着改造好的马车继续前行。 夏沉烟坐在马车辕座上,眺望四周的旷野。陆清玄在她身旁坐下。 他们贴得很近,迎面吹来的风拂过他们,似乎都不能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 夏沉烟没有在看他,他的视线却流连在她身上。 “沉烟,这里有野花。” 夏沉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丛野花。 她让车队停下来,观察须臾,说道:“是暮椿花,我在扶柳给我的医书上看过。” “扶柳?” “就是从前的庄美人。正月时,我回了皇宫,她和从前的顺妃一起来拜望过我,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们回宫的消息,不是人人都能得知的,但就算再隐蔽,也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那日他特意去和陆宜珩骑马了——陆宜安太忙,抽不出时辰。 夏沉烟一边细看暮椿果,一边回忆道:“她听说我在外头遇见了许多不认识的草木蔬果,就给我送了那本医书。医书上写,这暮椿花用于泡茶,可……清肝明目,解乏解渴。” “清玄。”她偏头看他。 “怎么了?” “想和我一起喝暮椿花泡的茶吗?”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陆清玄也不由露出微笑,“好。” 侍从升起篝火,烧了沸水,用暮椿花泡了茶。 夏沉烟坐在马车辕座上,享用暮椿花茶。阳光平静地洒下来,镀在他们身上。她捧着杯盏,凝望远方的红日,心头漫上惬意和欢喜。 “晒不晒?”陆清玄问道。 刚刚喝了热茶的夏沉烟说:“晒。” 他便让人取来遮阳的伞,他的手指如竹如玉,耐心举着伞柄,帮她遮住刺目的阳光。 太阳在转动,他仔细地调整撑伞的角度,让她始终被遮在最阴凉的地方。 隔了许多天,他们终于经过一个村落。村落人烟稀少,许多屋子都破败不堪,看上去许久无人居住。 侍从说:“不知道此处井水是否干净,奴才想装一些水带在路上。” 夏沉烟便让车队停下,侍从们去装水,她在四周闲逛。 她有时候打量周围环境,有时候低头辨认植物。“清玄,这是北山莱。”她语调微扬。 “嗯,北山莱。你要种到马车上吗?” 夏沉烟摇头,她取出游记,记了几笔。她常常这样,有时候会琢磨字词,一想便是好长时光。在这种时候,陆清玄从来不会打扰她。 不过,他有时会命人取来伞,他撑伞为她遮挡阳光。 他不担心她晒黑,他认为她拥有无数种美好。但是,他总是担心她被晒得难受。 良久,夏沉烟收起游记,转过一间废弃的屋子,对陆清玄说:“我们再看看这村落里还有什么。” 村落里还有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年纪大了,耳朵背,眼睛也看不清,等夏沉烟走到近前,她才反应过来。 夏沉烟没有戴帷帽,老妇人直视着她的脸颊,怔怔看了许久,问道:“你是蒹葭的孩子吗?” 蒹葭,夏蒹葭。 夏沉烟的五姑母,先帝曾经最宠爱的女人。
第55章 旅途(四) 老妇人坐在小凳子上,操着一口极其标准的国都口音。 夏沉烟愣了片刻,回答道:“我不是蒹葭的孩子,我是她的侄女。” “侄女啊……”老妇人神色微黯,“我听她提起过。不知现在是何年岁了,她口中的小小侄女,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夏沉烟说了年号,问道:“敢问老太姥如何称呼?” “老太姥称不上,我姓陈,你可以呼我为陈氏。” “陈老太姥,你认识我的姑母吗?她现在……如何了?” 人人都说她已经死了,在胡兵的手里遭受折辱,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可是,夏沉烟连那个“死”字,说出来都觉得难过。 陈老太姥笑了一下。她脸上皱纹密布,每一条皱纹都历经风霜,像是盛满往事和智慧的湖面水波。 “我不知道蒹葭如何了,但是,如果你愿意,或许可以听一听我和她相遇的过往。” “请说,我洗耳恭听。” 陈老太姥目视远方,露出追忆神色。 “我是陈家最小的女儿,被送入陛下的宫廷……” 陈老太姥入宫,为先帝妃嫔。后来先帝向胡人献上后妃公主,陈老太姥也被送了出去。 “……真是如同地狱一般,好多人叫我们去死,说我们有辱家国颜面。当时,我们真的很想自戕,蒹葭说,失去贞洁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国家。 “她让我们不顾一切地活下去……经过这个废弃的村落时,胡人想杀了我们,节省口粮。蒹葭跪下来哀求,说把我们丢在这里,让我们自生自灭也好。行刑的胡人百夫长被她蛊惑,同意了。” “姑母没有被留下来吗?” “没有。”陈老太姥叹息,“她太美了。” 夏沉烟心口微缩,在年幼时听见这个消息的窒息之感,再次排山倒海地向她涌来。她几欲眩晕。 陆清玄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得以直立。 “当日,先帝献上后妃、公主、民女共三百八十九人,其中自戕者过半,被侮辱致死者再过半。有一人自愿追随蒹葭,被留在此村落者,不足百人,如今时过境迁,只剩二十二人。” “其他人呢?” “她们去种粮食了。这里种不出什么东西,往前六里,有一条小溪流,我们在溪边种了麰和菽,我女红好,留下来给她们纳鞋底。” “没有土匪经过吗?” “我们一开始也怕土匪,没想到此处人迹罕至,连胡兵都没有再来。蒹葭从前总说,她有一个小侄女,眉眼和她有几分相似,志向远大,想周游四海。你果然如小时候対她说的那样,出来周游天下了,那么,如今应该已经是盛世昌明。” “是。”夏沉烟简单介绍了如今的天下格局。 “胡人果真大败,不敢再入侵了?” “是,我朝还建立了西北都护府。” “好,好啊。”陈老太姥喃喃地说。她说着说着,忽然开始低泣,最终痛哭出声。热泪顺着她的皱纹往下滑,砸在她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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