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翰林院要编纂民间异闻,她可以考虑画几张沈厌的脸,作为山野精怪的配图。 奏折虽然多,内容有营养的却少,大多都是些问安恭维的废话,批起来不费神。 常意批改到一摞的底下,发现有几本是反着放的,好像已经被人批过。 常意拿起一本,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沈厌,人已经低着头睡着了。 她翻开手里这本折子,好巧不巧,居然正是淮阴侯的请安折。 里面写得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生怕挤不破纸面。 常意粗略看了眼,满眼都是差不多的话。 太常寺典籍兼淮阴侯臣跪请皇上圣躬万安。 皇上您好吗?皇上您最近睡得怎么样?皇上您最近吃的还好吗?皇上您近日处理政务还繁忙吗?臣非常好,还找回了大女儿,现在只忧心皇上…… 接着又是一大段重复的:皇上你还好吗? 常意:“……” 荣朝五品以上才有资格上朝,她都没注意过,淮阴侯还有个正七品的太常寺典籍的职位。 不过这请安折写得也太让人头疼了,淮阴侯以前真的去书院读过书么? 折子下的空白处已经被人用朱笔批过了,寥寥几个字笔画各过各的,像是蚊子被钉在纸上的尸体,力透纸背地写着几个丑字: 滚,勿再上报。 常意蘸了些笔墨,划掉这几个字,在下面批上:知道了。 她的字师从皇上,一手行楷矫若惊龙,不失潇洒,跟沈厌那几个死不瞑目的大字并列一块,简直是公开处刑。 —— 积攒不知几日的折子批完,天正好也蒙蒙亮了,常意放下朱笔,有些久违的心悸。 她前几年常常通宵草拟文书,虽然身体弱了点,也没有像这样一晚不睡反应便这样大的。 看来还是在常家整日赋闲养的安逸了。 外头已经有太监拉着步辇来请,应该是皇上知道她入宫了。 沈厌阖着眼,坐在椅子上睡得不省人事,明明在宫外有将军府,不知道和她斗什么气,坐在这睡了一夜。 常意随手将盖腿的毯子丢在他脸上遮了个结实,也不管会不会捂死人,慢吞吞地走出去了。 步辇抬至书房,皇帝早已在书房等她,此刻正对着棋盘若有所思。 “臣恭请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常意躬身屈膝。 皇帝随手示意她免礼,说道:“还是先生听着顺耳,在朕面前不必这么多礼节,来陪朕把这残局下了吧。” 常意轻声应是,坐到皇帝对面。 说是下棋,也是闲谈。 皇帝问道:“你想知道的东西,都查清楚了吗?” “快了。”常意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其中还有一事不解,如果能解开,大致就能明了。” 她边和皇帝对局,边将这几日在常家的所见所闻如实描述。 皇帝也有了些兴趣:“如果如你所想,推你的人和毒杀春娘的人是同一个,你心里可有人选?” “已经有了。”常意说:“只是还想麻烦皇上许我做一件事验证。” “什么事?” “我想重开我娘棺椁……验尸。” 作者有话要说: 沈厌:(不说话)(且被捂死) 常意:我要掘坟
第9章 玉玺其九 根据常熙回那丫鬟阿财的描述,常意心里的判断已经有九分倾向春娘死于毒杀。 但事实如何,她还要亲眼目睹才能确认。 她向皇帝解释:“常步箐并不是偶然才识得有毒的乌头。我闻到她身上香气逼人,气味很独特,于是买了几个香囊,按照她身上的味道分别调制。” 常意耳闻则育,过目不忘,又留心记忆了常步箐身上的味道。 随后买了市面上所有的香料,硬是一味一味配比还原出了常步箐身上的味道。 “里面有香豉、栀子仁、甘草。”常意回忆了一下,说出三味。 “解毒方。”皇帝有些诧异,常意的医术是他教的,这几味药一说出来,他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什么方子。 常意点点头,凭这香方,常步箐也绝不简单。 若不是平常惯用毒的人,不会这样害怕,甚至想到要在自己的熏香里增添解毒的药方。 这才是常意将目光放在常步箐身上的主要原因。 至于常步箐一心想要祸水东引、那些演戏成分颇多的说辞,只不过加强了她的可疑性罢了。 “我要开棺验骨,才能下最后判断。若是毒杀,毒必然深至骨髓,遍体发黑。” 常意说道:“还请皇上赐我个人帮忙,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要做的事情大逆不道,不好随便让枢机处的下属来帮忙。 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敲棋子,兴致盎然地说道:“这不有个现成的么?” 常意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 皇帝悠悠说道:“沈厌待在京城里也没什么事做,闲着也是闲着,他力气大,这活再适合不过。” “他不必回蜀地掌军么?” 常意可从来没想过接手这个大麻烦,委婉拒绝。 皇帝回她:“蜀地那边的余孽已经基本剿灭,他这番便是来复命的。你知道的,他这身体万一出了差错,可是大问题……正好你也有事,朕索性也让他一起待在京城,好好歇歇。” “那枢机堂现在又是......” 他呷了一口茶:“其他人都出京了,朕看他在京城里也无事可干,就让他住在枢机堂当值。” 常意说道:“整整四个时辰,他只看了两本折子,还都是请安折。” “那不还是有你在?” 皇帝听闻也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戏谑地说道:“之前这小子不也学过一段时间批拟奏章。还不是你这常大人次次替他兜底,把他惯的,不然也不至于懒散成这样。” “我见不得他那手/狗爬字。”常意皱眉,瞥开视线转移话题,问起沈厌前日里出兵的细节。 “蜀地一行可有什么收获?”常意沉思道:“看他们行事风格,还是之前那批人,谋图策划的人应当不在其中。” 动乱不止蜀地一起,至今为止一共有五起类似的案件,常意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风格很明显是一人策划,手段相似,都是鼓动当地一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组成草台班子,打着复兴前朝的旗号,实则行闹事抢劫,掠夺良家之事。 沈厌出兵平定几次,评价都是不堪一击、不成气候。 常意点了点太阳穴:“我只好奇,这人是用什么鼓动人心的,难不成他在传教?但他既然已经打出了光复前朝的旗号,这种可能性便很小了。” 与皇权作对不仅需要勇气。 财富、权力、美人……别人也不是傻子,他肯定有什么东西许诺保证,才能让人追随他。 “不错,那人能在幕后接连谋划这么多起闹剧,一定有自己的倚仗。”皇帝说道。 “这次沈厌抓来的活口,可有说些什么别的?” 皇帝颔首,没有回答她,眼神隐秘地瞥了眼书桌上空着的一角。 常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神一震。 书桌那空着一角的位置,本应该放着的是……是玉玺。 那人手里持有传国玉玺! 当年破京城时,在位的是皇帝的四弟,也就是周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周灵帝,他南逃时带走了传国玉玺,后来灵帝身死,玉玺便下落不明,至今也没有找回来。 如今居然重新出现了传国玉玺的消息。 常意心思百转,将这件事放进心里。 玉玺是镇国之本,不消皇帝开口,她也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这事沈厌可是立了大功。”皇帝不吝夸赞。 “这种事他确实擅长。”常意淡淡回道,语气听不出来是褒是贬。 “真是冤家。”皇帝说道:“你们俩……” 眼看皇帝又要老生常谈,常意起身回禀。 “再有半个时辰就要上朝了,恕臣先行告退。” 皇帝哭笑不得,挥挥手放人:“今日可是休沐,朕还没老呢,你就嫌朕话多了?那这事便这样定了,你先回常家吧。” 常意遵命,俯身拜别。 “你这次入宫,怎么不去看看她,她最近挺开心的。” 皇帝看常意转身离去,突然开口。 挺开心的……自五年前那日以后,她又有哪一天是不开心的呢? 常意身形一顿,指尖掐入手心,勒出几道深痕,站定沉默许久才回道:“今日匆忙,就不去了。” —— 常意回了常家,一推门就看见张辟快步从房间走出来。 “小姐,您回来了……” 张辟把她引进去,常意看她眼底发青,脚步虚浮的样子,就知道她也一夜没睡。 也不知道昨晚一个人想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其实第一次在老夫人房间里听到张辟的名字时,常意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她知道披云司所有的暗探都是孤儿,统一赐姓张,她这名字并不寻常。 再一观察张辟,也知道她不是普通丫鬟——一般人不可能有她这样稳健的底盘。 虽然有些不满沈厌手伸得太长,但也算是赶了巧,她身边正需要有人伺候,向他借个人还问题不大。 她虽然和沈厌两看相厌,但在正事上都是公事公办,没什么龃龉,不然也不可能共事多年。 常意没有折磨人的爱好,干脆丢给她一个东西。 张辟双手接过,翻过来一看,是一块金镶玉的令牌,上面正刻三个大字。 枢机处。 常意身上向来不带这种会透露身份的东西,这是她早上临走前从沈厌身上顺的,她想着张辟既然是披云司的暗探,自然会认得这东西。 至于沈厌没了牌子怎么在宫内行走,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反正整个皇城,应该没人不认识他那张招摇的脸。 张辟果然是认得的,她拿着牌子,颤抖着手去辨认,小心翼翼地跪下:“奴婢失礼了。” 常意开门见山地说道:“昨天我也说了,你以后就跟着我,等我离开常家,你也可以跟着我去建安司做事,你愿意么?” 说完,常意静静地等着她回答。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披云司归枢机处管,严格来说,常意也是她的顶头上司,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张辟有些语无伦次地连声应好。 她单名一个辟,张是披云司所有暗探统一的赐姓,从小就练的是隐匿阴私的功夫,成年后被派到淮阴侯府。 淮阴侯府不比其他权贵府邸,没什么东西可打探的,她几个月都未必能上报一次消息,更别提面见主子。 她早就做好了在淮阴侯府蹉跎一生当个普通丫鬟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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