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闭眼,她彻底陷入绝望的昏睡。 醒来以后听说自己一连睡过了几日几夜,她着急地去打听李家人这些天的状况。 她被禁足在寝宫里半步也出不去,辗转托人去牢里给李家人送些吃的用的,好不容易七拐八绕地送成了,却被李家人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李太医托侍卫给她传话,说多谢公主好意,请公主不必再为李家奔波,以免累及自身。 她问李答风呢,李答风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话带给她? 侍卫说李郎君身体无碍,但并没有话要带给她。 李家此案无需三司会稽核实,欺君之实既成,很快就有了决断,父皇判处李家流放之刑,令李家满门男丁流放边关三年,刑满方可获自由之身。 母后劝慰她说,这已是父皇为了她,对李家的从轻发落。 是为了她从轻发落,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流放之刑,戴着镣铐徒步走上数千里,钝刀子割肉要人性命,却还能换来一声仁德。 她笑着对母后说,幸好父皇开恩,她也算没白白跪那一场。 母后说她想开了就好,这李家人性命虽然保住了,但流放过后恐怕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往后就忘了李答风吧。 她说好,她已仁至义尽,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母后骗她,她也可以骗母后,她骗过了所有人,终于得到离开那座囚笼的机会,孤身逃了出去。 她策马追上李家人流放的脚步,终于见到了久别的心上人,第一眼差点没有认出他。 她的心上人往日总是一身翩翩白衣,玉簪束发,干净,可那一日,他戴着沉甸甸的镣铐,佝偻这着背脊,脸上冒着青色的胡茬。 不,不是那一日,而是往后的一千多日,他都要如此,他都会如此。 所以,在听说她要随他一同去流放的时候,他笑着对她说:“公主是不是想岔了?” “罪臣需要的,不是一个与我相濡以沫,陪我共苦的公主,而是一个可以给我荣华富贵,保我永享圣眷的公主。” “公主没听太医署的人说吗?我谋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借公主保下李家满门,可惜公主好像也不太得圣宠,跪了三天三夜都无用。” “既然如此,公主还是别来添乱了,难不成流放途中还要劳动一介罪臣给你看诊吗?” 这个王八蛋,以为自己很会撒谎吗? 她早就知道了,当年李答风年纪尚小,根本不清楚家里的事,一直到李家满门下狱之后,他才在狱中了解事情经过。 他挂出那只红灯笼的时候,是真心想娶她。 但戴上镣铐的那一天,他也是真心放弃了她。
第109章 宝嘉×李答风·风徐来·叁(“李先生今日拒绝我当真不会后悔?”) 听宝嘉讲完,姜稚衣半晌没有说话。 若宝嘉阿姊当真随李家人去流放,无异于公然与皇室割席,即便半路后悔也再做不回公主,对李军医来说,大概既担心她后悔以后无路可退,又担心她当真宁死不悔,陪着他风餐露宿数千里,一千多日,哪一日都可能有无法预料的性命之忧。 其实倘若宝嘉阿姊当真相信了李军医的谎话,时间一长,确实也就将他忘了,可李军医低估了阿姊的信任,也看轻了阿姊的情意。 姜稚衣隐约记得,阿姊好像就是在李军医离开那年出宫建的府,自此甚少再与宫中往来。而开始养面首,是在李军医离开的第四年。 流放之期三年,阿姊虽然在被李军医拒绝之后回了长安,还是等了他三年。 可第四年,李军医却在刑满之期入了玄策军,留在了边关。 或许最伤阿姊心的不是李军医当时的谎言,听的人不信,谎言自然也就不叫谎言了,真正伤阿姊心的,是第四个年头,李军医获得自由后依然没有回头。 阿姊说,“谁说留下的人一定是被抛弃的,不是他弃我,是我弃他”,所以从那一年起,阿姊过上了声色犬马的日子,做起了大烨最风流的公主。 公主府那些面首的相貌个个都有李军医的影子,或许是阿姊想证明,她心心念念的不过就是李军医那副好皮囊,世上找不到两个相同的灵魂,却有无数相似的皮囊,她能喜欢一个,也能喜欢十个。 其实她看阿姊与那些面首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开心,这些年也不是当真过得有多不好,只是这样的开心大概就像在看一场绚烂的烟火,看时是真心欢喜,可烟火燃尽那刹,回涌的失落又会将那些欢喜淹没。 虽然不知道七年过去,阿姊和李军医还有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但姜稚衣想,就算已无可能,两人也该开诚布公地好好聊聊,才好将心结解开。 再开口的时候,姜稚衣说:“阿姊,我想去军营找阿策哥哥了。” “不是说放完灯让他来接你回府?” “我改主意了,两个人单独守岁没意趣,我想去看看他们军营里怎么过年的。” “那行,我派马车送你。” “别嘛,”姜稚衣一把挽过宝嘉的臂弯,“阿姊陪我一道去。” 宝嘉觑觑她:“打的什么主意?” “我是想——”姜稚衣眨了眨眼,“我去军营总不能空手,得捎带上消夜犒劳犒劳将士们,阿姊坐拥那么大一间酒楼,替我张罗些大鱼大肉,帮我撑撑场子?” 半个时辰后,城郊玄策大营主帐。 长案上摆满山珍海味,姜稚衣和宝嘉坐在长案的一边,元策和李答风坐在另一边,正中一口暖锅咕噜噜沸腾着,热雾缭绕间,满帐子香喷喷的烟火气。 自从进帐以后,除了在元策吃不吃牛肉这件事上,宝嘉和李答风各开了一次口,之后两人就再没出过声,只有姜稚衣努力活跃着气氛,一会儿让元策给她夹这个,一会儿夹那个。 实在活跃累了,姜稚衣放弃了,想这两人也不可能当着旁人的面说什么,干脆等用完消夜,拉上元策出去散步消食,将帐子单独留给了宝嘉和李答风。 帐子里,宝嘉面上带着饮过酒的微醺,在长案边懒懒支着额角,目光轻飘飘落在对面人身上。 流放三年,入伍四年,倒是没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邋遢样,这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这双波澜不惊的眼睛,还跟当年一模一样。 有一瞬恍惚,她甚至觉得这好像还是在七年前。 “别来无恙啊,李——”宝嘉说到这里一顿,想了想说,“怎么称呼?” 李答风颔首:“公主随意就好。” “那就叫李先生吧。”宝嘉笑了笑,“我府上那些门客都叫先生。” 李答风回看着她。 “李先生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来京可有不适应?” “多谢公主关心,在下在这里一切都好。” “既然一切都好,可有意在京长居?” “玄策军中人去向都听从少将军安排。” 宝嘉拿指尖轻轻敲着桌案:“那我若跟你们少将军要人,他肯不肯放你?” 李答风抬起眼来。 宝嘉叹了口气:“府上好久没进新人了,那些旧人都看腻了,李先生若是愿意,不如来添个新鲜?” “放心,你去了我那儿,定是最得宠的那个。” 宝嘉盯着李答风的脸,像在他平静的眉眼间寻找波动的痕迹:“不信呀,不信可以去我府上打听打听,大家都当过新人,刚进来的时候都是顶顶风光的那个。” 宝嘉说到这里,一脸说漏嘴的尴尬:“哦,要是下个新人来了,旧人确实难免失宠,但也不用担心,我会为大家准备好后路。” 宝嘉说着,指了指案上那些出自风徐来的菜品:“你看,这间叫‘风徐来’的酒楼就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只要你答应来我府上,立马划到你名下。” 李答风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别紧张,都是干净的产业,我府上有个叫近月的,给他准备的那间是藏书阁,叫‘江近月’,还有什么‘临水楼’‘万云轩’啊,每个门客名下都有,放心拿着就是。我这人不许山盟海誓,什么海枯石烂一听就是假的,谁有本事活到海枯石烂的时候是不是?但银钱到海枯石烂都能用,这些产业能保你们即便失去宠眷,余生也可享荣华富贵。” “李先生不是需要给你荣华富贵的人吗?当初我给不起,实在对不住你,如今刚好碰上你回京的时机,我想着弥补弥补,你可要考虑一下?” 李答风沉默良久,看着她说:“公主醉了。” 宝嘉笑出声来:“李先生还当我是十五岁的时候,这点酒哪儿能醉着我。” “如果公主说的不是醉话,那谢过公主好意,公主还是将这酒楼给别人吧。” 宝嘉蹙起眉头,嗔怪道:“我这酒楼都取好名了,你不要,那就得改名,要不只能再找个名儿里带‘风’字的,怪麻烦呢。” “给公主添麻烦了。”李答风颔下首去。 宝嘉敛起笑意,盯住了对面人:“李先生今日拒绝我,当真不会后悔?” 不等李答风应声,又补充着接了下去:“和当年一样不后悔?” 李答风看着手边的茶盏,从茶水倒映里看见默不作声的自己。 和当年一样不后悔? 这些年他没有后悔过吗?怎么会。 刑满那年,走出那座收容流放犯的罪塔,第一次听说她消息的那天,是他最后悔的时刻。 当初临别那一夜只想着,若不撒那个谎,就算劝得了她回长安,她也会在长安一直等他,不想让她为他一个九死一生的人虚耗光阴,所以宁愿伤她的心。 他以为伤心只是一时,父女母女哪里有隔夜仇,她总会跟家里人和好,她一个天之骄女,也会拥有她本该拥有的一切。 可是当第四年,他刑满那天,听说她三年未嫁,与那座深宫也断绝了三年来往的时候,他确实为他的自以为是后悔了。 然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李家一家老小流放到河西的那年曾遭遇一场雪崩,是刚巧在附近勘测地形的元策救了他们—— 当然那个时候,他们只知他是玄策军中的一名斥候,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后来他们进了罪塔做苦力,忽然有天,沈节使来了,拜托他和他父亲去救一个人。 那人就是在一次斥候任务里重伤濒死的元策。 沈节使麾下有许多军医,是到了所有军医都束手无策的关头,才只能找外面的医士。 但为何会找上他们这对罪臣父子? 当他们看见元策那张脸的时候,终于知道了答案。 因为那是一张不能被外人轻易看见的脸,原来沈家当年也出了一对双生子,这么多年一直藏着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沈节使知道李家获罪的原因,相信李家医者仁心,加上元策曾救李家上下性命,所以他们父子是既有能力救人,又愿意为沈家保密的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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