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夏涌起热泪,可望着戚延凝笑的桃花眼,她忽然也不想再流眼泪。 “你的头发谁梳的?” “我自己。” 他一头乌发随便束到了发冠上,连发冠都是歪斜的。 温夏为他重新束好发冠。 戚延很配合地低下头。 她袖摆拂过他鼻端,熟悉的白兰花香陪过他无数个日夜。 “好了。”温夏问:“战场如何了?” “燕军太强,加上风势毒烟,我军被逼退到瞭望台后。” 这么近。 温夏深深望着戚延。 “我军只剩不到一万兵力,你二哥本要护送你我离营,但营地外都是里里外外的燕军,我恐怕走不了了。” 他说:“夏夏,我送你离开吧。” 温夏眼睫颤动,摇头。 “你在这里,我二哥哥在这里,我又跑什么呢。” 薄唇弯起弧度,苦涩都藏到了心底,戚延深知温夏不会离开,他太了解她了。 他望着案上的酒盏。 温夏顺着他视线望向案上的酒,好像懂了。 大盛走到这一步,像是在意料之外,可又不是那么让人震惊。 戚延从前可都没好好勤政过,他才登基几年便用大盛五年的税收去瓦底买山凿玉,只为博她一笑。千里奔波寻找她,他连政务都可以甩开。 火光越来越近的远处,那些号角声无比清晰,压迫着胜败生死。 温夏苦笑了下,解开了身上披风。 薄薄的月白裙衫在晚风里清冷纤立,如蝶羽飘动。 戚延才发现她今日画了精致的妆容,她的眼含情凝睇,嗓音温软:“还有多少时间呢?” 戚延嗓音嘶哑:“约摸可战一两个时辰。” 那时间足够了。 温夏说:“九岁被你赶回北地时,我时常高兴不起来,便学了舞。后来做了你的皇后,我便再也没有跳过,因为皇后只应当端庄得体。我学舞的初衷是因你让我不开心,这舞我也从未想过给你跳。” “可今日,我愿意。” 她已走向案几前,在挺拔的榆树下抬起轻盈细腕,螓首微仰,身姿轻巧柔软,似清风而过。 戚延紧望着温夏,一刻也不敢眨眼。 月白的裙纱在夜空下舞动,她好像知道会有这一刻。 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 温夏的舞好像一只临水嬉戏的仙鹤。 她轻盈点足,灵巧抬首,像极了漫步在花林间的仙鹤。她的确是在跳一只鹤,明明她体态婀娜,生得极柔的骨态里透着一股妩媚。 她的舞却一点也不媚俗,只是仙鹤临水起舞,振翅欲飞,伸展柔软羽翅翩然踏向九重天。 她轻点细足,步态娇娇盈盈,鬓间珠玉摇坠,在仙鹤飞去九天之后,才用妩媚的姿态仰倒在他怀中。玉面微红,她气息轻喘,盈盈娇香都渡到了戚延薄唇边。 戚延吻着她的唇,疯狂而热烈地含咬柔软的舌。 他停在这惊心动魄的舞姿里,只想沉溺其中,不愿醒来面对一切。 可却流下眼泪来。 “是我狂妄自大,才害了你。” “是我登基以来自诩大盛国力强大,不务正业,顽固地与母后作对,是我。” “夏夏,我怎么会把好好的盛国糟蹋成这般啊?” 他不是在问温夏,他只是想质问他自己。 他以为他只对温夏造成了伤害。 可他害了大盛,害了一个原本国力强盛的国家。他对不起子民,对不起他的母后,对不起大盛列祖列宗。 他戚延这二十七年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温夏哭着,捧着他脸颊说:“我去求他……” “我戚延宁愿战死,也不会由敌人给我苟活。而且你愿意去求杀父仇人么?” 温夏不愿。 如果只能走到最后一步,她会选择护下戚延与盛军之后,不再苟活在霍止舟身边。 戚延知道她的骨气。 他捧着她脸颊,笑着擦拭她的眼泪。 “到一刻我明白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没有死得其所。” “夏夏,你生得娇滴滴的,却有温家的风骨,应该遵从你的心意去走你想走的路。我没有善待过温家,也没有善待过你,如果有来生,我要当那个为你遮挡风雨的阿延哥哥。” 温夏的眼泪汹涌地掉。 戚延望着案上的酒:“我舍不得你随我走,燕帝会让你活下去,夏夏,我还是想送你离开。” 温夏摇头:“我爹爹死后,我与他是家仇,现在,是国仇。” 战场号角声越来越近,夜幕的半边都被战场火光照亮。 汹涌的乌云卷裹着战场厮杀之气压迫而来。 晚风狂烈地吹着,戚延紧紧抱住温夏,拿过案上的酒。 这只握剑也不含糊的手,在此刻格外发抖。 “喝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温夏仰起盈盈含泪的脸,紧紧凝望戚延。 他深目猩红,俊美的面庞布满泪痕。他的眼神很是晦暗,痛苦又悔恨,还带着发抖的心疼。 温夏在这张脸中像是看见了那个十二岁的戚延。 为她摘过星月的戚延。 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呢。 折磨他,还他以前的仇。 回去参加虞遥的婚礼,虞遥把最好的时光都耗在了她身上。 替李娇月打动她大哥的心,促成他们永结同好。 她也不想再窝在皇宫里头了,想多出去看看天地,游历山川。 她还不到二十岁呢。 温夏接过酒:“阿延哥哥,我下辈子不想当皇后了。” “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当个有玉山金山的闲人,每天就穿金带玉,一堆人伺候,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日子。但最好也是个美人。” 戚延笑了一声。 “你呢?” 温夏把酒含入了口中,极淡的酒气,沁凉的酒液穿透心肠。 戚延的嗓音很是温柔,亲吻着她耳鬓:“不管你是谁,我都只想当你的男人。” 温夏眼皮有些发沉,可倏然一想,为什么他们要喝毒酒啊? 十里之外有江,那江最终连接南屿海,他们可以带着剩下的兵力杀出去,渡江南下,干嘛要喝毒酒? 啊啊啊。 她为什么要死? 她的意识都断在了这里。 戚延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忍不住在她额头亲了又亲。 哪有什么毒酒,他怎么舍得让温夏死。 他拔下温夏一头珠钗,她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他那日赠她的翡翠手镯与一条镶多宝的金链。她不喜欢戴金镯子,总是喜欢把别致的金链同翡翠戴在一起,碰撞声清脆悦耳,瞧着白白嫩嫩的皓腕也赏心悦目。 戚延一遍遍亲吻温夏的手,为她系好披风。神色已恢复如常,不辨喜怒的面庞唯见帝王的威压冷漠。 他认认真真嘱咐云匿护送温夏离开。 霍止舟见到温夏的车架自会放行。 但他再一次嘱咐道:“不要让燕帝找到她。” 就像温夏方才所说,她就算回到霍止舟身边,也不会再活下去。 她性子这么烈,初遇时,她在青州被黑衣人劫持,便拔了发钗抵住脖子。 明明她还是五岁时那个娇憨的傻姑娘,他却误了她这么多年。 若人来人间这一趟都有各自的话本。 那他生来便拿了人生最好的话本,有显赫的家世,有少年时便陪在他身边的可可爱爱的小妻子,有不放弃他的一帮朝臣。 他却把这一生过成这般糟糕。 戚延:“一定不要让燕帝知道她在哪儿,此去走水路,让她在南屿岛避难一段时日,不要由着她下岛。” “若燕帝最后还是找到她了……朕的师父那里可以拿到失忆的药,真有那一日,让她服下。” 忘记一切就不会痛苦了。 戚延把温夏的后路都想好了,将温夏交到云匿怀里:“走。” 他背过身,宽阔的肩膀隐隐发抖。 “皇上……” “走!” 那酒里的迷药才一点点,军中的迷药全都用到战场上了,戚延都怕温夏马上就会醒来。他不敢耽误,沉声呵斥云匿。 云匿朝戚延跪下行礼,他武艺高强,带走戚延不成问题,可戚延却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温夏。 “您珍重!” 夜风在这一刻疯狂地吹动,这是一场助了燕国的风。明明春日的天气也不算凉了,可还是将人吹得骨头都发冷。 戚延的背影挺拔又落寞,猛地回过头。 一身玄衣的云匿正抱着温夏走远,留下那一抹飘飞的月白裙摆。 不远处,将领铠甲上溅满鲜血,急迫地来请戚延离去。 戚延望着温夏消失的方向:“停战,朕同燕帝谈判。” 将领错愕地望着他,他们带着三十万盛军过来,如今只剩十万战到最后,到今夜剩下不足七千兵马,还怎么谈判? 攻去燕国东面那三批盛军分不过来,京都的援军也还在路上,今夜过后,这六千多兵马都不复存在,鄞庆也不会再是盛国的疆土。 他们哪有谈判的资格。 停战的号角吹响,燕军却并不收手,戚延却未让盛军再反抗,撤兵到最后一道防御工事外。 百步之遥,都能看清燕帝威武的銮车。 狂风无情地掀起漫天血腥之气,战马上的戚延从密密的盛军里现身,未要盾牌掩护。 他下了马,挺拔的身影如棵孤松。 温斯行知道再也劝不动戚延的决心了,也知道温夏被送走后,终究只能接受戚延的建议。 戚延竟然将皇位传给了温斯立。 他报着必死的决心,方才一同把圣旨给了云匿。温斯行明白,若温斯立为帝,温夏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而霍止舟也会看在温家的份上,在位之期放过大盛。 可戚延自己呢? 他明明可以活着离开。 无数火把照亮这无情的夜色。 温斯行高声喊请求谈判,对面将领的嘲笑声震耳欲聋。 戚延只望着那高高的銮车。 在燕军将领的一番番嘲笑奚落后,霍止舟颀长的身躯终于从銮车上现身。 厚重的车门打开,他端坐在龙椅中,系着威风凛凛的披风,面具下露出毫无温度的双眼。 戚延放下佩剑,卸掉袖腕上的暗器,坚硬革靴迈步踏向霍止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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