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得很。 无论是长公主,还是这间宫殿。 他无暇去追究这些婢子送剩饭菜的小事,皱眉是因为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位长公主,晌午时什么也没吃。 抬眸看看外面的天色,今日有雨,日光本就不盛,这会儿被乌云一压,已经全黑了。 薄朔雪这才想起来,他在外面静心练字的这半日里,内殿的长公主一丝动静也无,也从未叫人服侍过。 整整一天,一个活人,滴水未进,甚至不动弹,这像话吗? 薄朔雪唇瓣微抿。 他的确厌烦那长公主的纠缠不休。 但他的秉性不能允许他见死不救。 “她前些日子已经自绝过好几回。” 薄朔雪攥紧拳。 反正,太妃有令,让他陪着长公主的,若是长公主当真出了什么事,岂不又是连累薄家。 他去看看,也是为了保全薄家。 薄朔雪深呼吸了几回,慢慢转身,朝内殿迈步。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走得极慢。 内殿的窗户没关,夹着雨丝的夜风吹进来,把珠帘吹得轻轻晃动。 好似一只招摇的手,在朝薄朔雪柔柔摆动着。 也像是长公主那似笑非笑的唇角,含着嘲讽,高傲和不屑。 仿佛在对他说:你不是不愿意吗?怎么还这么关心我。 殿宇虽大,但也没大到走不完的程度。 何况,薄朔雪身高腿长,哪怕刻意放慢步调,也不可能步步生莲。 终于到了门帘前。 薄朔雪略停下来定了定神,一把掀开珠帘。 长公主没看他,也没对他笑。 她侧身躺着,身子微微蜷在一起,松松挽着的乌发在枕上、榻上倾泻。 脸颊贴着玉枕,竟比那上好的温润白玉还要白上几分。 外袍虽然规规矩矩地穿着,襟扣也全都扣住,但总显得松松垮垮。 她太瘦了。她本人,应当比这样看起来还要纤小一些。 薄朔雪锋利双眸中的警惕褪去些许,但仍隔着浓浓的疏离。 “殿下。” 他唤了一声。 郁灯泠没应。 薄朔雪蹙眉,又加重了声音。 “殿下。” 郁灯泠依旧静躺着。 睡着了? 薄朔雪有些茫然。 她睡着了,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没用。 难道要在这里等她醒来不成。 窗户大开着,冷风卷着一片落叶旋进来,恰巧穿过珠帘,落在枕上。 薄朔雪下意识要伸手捡起。 靠近郁灯泠的瞬间,郁灯泠猛地睁开了眼。 乌浓的双眸中一丝亮光也没有,就这么豁然睁开,倒把薄朔雪吓了一跳。 薄朔雪收回手,咽了咽喉结,做出一脸平静的样子,假装并没有被吓到。 郁灯泠扭头看他,脸上虽无表情,但那沉沉的脸色、额上凌乱的几根软发,让薄朔雪下意识觉得,她现在很烦躁。 郁灯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认了认人,精致菱唇不耐地抿了抿。 又重新背过身去,声音嘶哑道:“干什么。” 薄朔雪回过神,扫了眼珠帘外的宫女,简短说:“吃饭。” “……”郁灯泠不言语。 薄朔雪忍不住催促,又重复了一遍:“殿下,吃饭。” 这回郁灯泠扭过头来了,烦恼地半垂着眼看他:“你去啊,不认路?” 那眼神虽然依旧没什么活气,但却明晃晃地写着一句话。 你是傻的吧,我又不是厨子,你要吃饭找我干什么。 “……”薄朔雪忍了又忍,才没让额上爆出青筋。 深呼吸了一回,才继续道:“殿下,我是说,你该吃饭了。” 郁灯泠慢慢地蹙起了眉。 像是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不吃。” 说完,又翻过身,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闭上眼。 身子依旧微微蜷着。 “活人就不能不吃饭。”薄朔雪淡淡地说。 郁灯泠道:“那我不是活人。” “……死人不会说话。” 郁灯泠闭上嘴沉默。 薄朔雪无言地垂眸看着她。 真是难缠。 过了半晌,薄朔雪才盯着她的手,轻声问:“你为什么不吃。” 郁灯泠像是睡着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不想。” “可是你会饿得腹痛。” 郁灯泠一直蜷缩在一起,手也下意识地按着腹部。 很显然是被饿得已经犯了腹痛。 却仍硬躺在榻上不起来。 薄朔雪不明白。 郁灯泠睁开眼,眼前一片晕眩。 她已经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天黑了所以眼前是黑的,还是说是她自己眼前发黑。 还有那跳跃的烛光,她也分不清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跳动的幻觉。 脑袋晕晕的,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 很难受。 但是难受才是正常的。 活在世上,有哪一刻是不难受的? 郁灯泠并不在乎自己头晕目眩,也不在乎自己有多饥饿。 反正她只要躺着,什么也不干,时间也会慢慢地过去。 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因为她最不想要的就是时间。 但是薄朔雪说得对。 腹痛确实很难受。 一阵阵地翻涌着席卷上来,害得她睡觉也睡不着。 她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说:“不吃。” “为何?” “吃了也会腹痛。” 薄朔雪想了一下那食盒里的饭菜。每样都很精致,看起来也很可口。 但那是脾胃正常的人才能克化的。 薄朔雪偏头对珠帘外的侍女吩咐道:“去拿热奶来。” 侍女领命去了。 宫中的小厨房从不缺东西,要什么都有,没一会儿便捧了一盅热奶过来。 薄朔雪拿茶杯倒了半杯,递给郁灯泠。 郁灯泠看也不看,更加扭过头,看起来似乎恨不得把鼻子藏到玉枕里面去。 “臭。” 羊奶有独特的气味,薄朔雪没说什么,把杯子放了出去,吩咐道:“换豆浆。要放糖。” 侍女又很快端了来。 薄朔雪再递过去,这一回,郁灯泠没有躲避。 但也没有伸手接。 薄朔雪面色淡然,就那么执着杯子等了一会儿。 等到杯子都有些烫手的豆浆变得温热,香甜的气味慢悠悠地充盈了这一片小小的空间。 郁灯泠终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乌发像瀑布一般从肩头流泻,落到身前肩后。 郁灯泠耷拉着眼睫,伸手接过薄朔雪手中的茶杯。 外袍有些松垮,覆在她的手背上,只露出纤细的指尖。 郁灯泠慢慢地把那杯黄豆浆喝掉。 温暖香甜的味道流进肚子里,腹痛果然减轻不少。 她舔了舔唇角,伸手去拿壶,还想再倒。 打算喝两杯让肚子不痛了,就睡觉。 薄朔雪却阻止道:“不能喝了。殿下空腹一整日,喝多了黄豆浆会恶心反酸。” 郁灯泠充耳不闻,根本不管那么多。 言语无用,薄朔雪干脆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碰到她时薄朔雪顿了一下,随即手指圈得更紧。 她的手腕比他想象的还要瘦薄许多。 郁灯泠扭头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充斥着无言的不悦,显得有些瘆人。 薄朔雪却没一开始那么抵触了。 他依旧淡然,即便在长公主帐内,也还是像闲庭信步一般,保持着君子如竹如月的风姿,声音平静道:“吃点别的。” 郁灯泠蹙起眉。 她鲜少会做什么表情,哪怕是这样表示自己不高兴的表情。 “不。”又是干脆利落的拒绝,“麻烦。” “不麻烦。”吃东西有什么麻烦的? 郁灯泠像是在思索着:“要起床,要漱口,要洗浴。” 说得很简短,但薄朔雪听明白了。 她是说,如果要吃饭的话,就要离开这张床榻,吃完了还要去另一个房间漱口,去换衣沐浴。 在繁文缛节的宫廷之中,这一套下来,的确需要不少时间。 但正常人都不会因为这种原因而拒绝吃饭。 更遑论为了避免这个麻烦就在榻上躺一整天。 “不麻烦。”薄朔雪再次道,从那食盒里选出一碟水煮的鹑鸟蛋,放到郁灯泠手边。 “今天可以不漱口,不洗浴。” 郁灯泠狐疑道:“谁说的?” “我说的。”薄朔雪一脸淡定。 偶尔一天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薄朔雪:吃饭还要人送到房里来,看不惯。 这一章的薄朔雪:送到手边了,需要我喂不?
第6章 好奇 这与郁灯泠一直以来的规矩习惯太不相符。 吃了东西还能不洗漱,她不相信,挑着眼梢看向薄朔雪。 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能看出她的质疑。 薄朔雪面不改色,依旧淡然道:“世人都说我学富五车,殿下的藏书阁里,大半先贤所著我都能倒背如流。” 这还已经是谦虚后的说法。 “所以呢。”郁灯泠奇怪地继续看他。 “所以我说的就是对的。”薄朔雪笃定地说完,把盘子推得更近了些,转移话题道,“吃点小蛋。” 郁灯泠顿了一下,接着嗤笑一声:“小蛋。” 她故意学着薄朔雪的语调重复,眼角眉梢流淌过浅浅的戏谑,仿佛一段名贵的素锦上,流动着一层浅浅的银白月光。 薄朔雪眼尾颤了颤,耳根没来由的一烫。 鹑鸟蛋本就袖珍,送进宫来的更是上上品,白白嫩嫩,十分小巧。 幼时娘亲总是称呼它为“小蛋”,薄朔雪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就一直这么叫,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为何被这长公主学起来,仿佛在嘲笑他一般。 薄朔雪不想在郁灯泠面前露怯,即便心中有些羞窘,也强压下去,并未表现出来。 只沉默地摆弄起那些餐盒,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发生。 好在郁灯泠没有继续取笑他。 她伸出指尖,捻起一枚鹑鸟蛋,在蛋尖儿上咬了一下。 郁灯泠口小,平时又惯常是懒散着不动,叫她吃个鹑鸟蛋,她也懒得费力气张嘴一口吞了,而要分两口吃。 薄朔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会喜欢吗? 毕竟,他也是费了心亲手挑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薄朔雪猛地一怔,随即赶紧将这些念头挥散。 鹌鹑蛋没有加任何调料,只是用清水煮熟的。虽然放了一天,但一直用热水温着,跟刚煮出来时味道差别不大。 软嫩的口感,咬破之后蛋黄清香又糯糯的,嚼碎了在齿间,既有漫开的香气,又有食物的饱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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