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有人救你,为何又把你丢在藏尸之地?”月卿不解。 季凉努力回忆,但是当时情况太过混乱,根本无法回忆起细节,她只记得父亲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叮嘱:洛儿!活下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那晚的记忆是一片滚滚的黑烟,黑烟熏得她意识模糊不清。 她知道自己被人救上了马,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丢弃在藏尸之地。 那一晚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没有征兆地侵占着她所有的心智,那一夜家破人亡,那一夜血腥屠戮,那一夜如同烈焰地狱。 月卿见季凉神色焦虑,脸色苍白,自知是自己多话,便不再问下去。 看着季凉这样的反应,月卿知道,其实那一晚的事情,季凉未必不记得,只是那一晚的记忆太过痛苦,她不愿意想起而已。 青山外,早就有一辆马车等候多时。 月卿看见那马车,小心翼翼地把季凉背了上去,放在软垫之上。 马车上坐着一个两鬓斑白,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意的老者。那老者看见季凉,心中大惊,连忙把她平放在马车之内,细细地把脉。 老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月卿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她怎么样了?” 老者眉宇之间出现凝重之色,久久不语。 季凉忽然开口:“薛神医,我已经从鬼门关走过一回了,没什么好怕的,您直说便是。” 薛神医长叹一声:“姑娘的右腿经络似乎是被什么人刻意震断,再加上右腿本身有折断……这右腿恐怕,很难痊愈了。” 季凉眼眸微低:“薛神医的意思是,我以后要一直与拐棍、轮椅为伴了吗?” 薛神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没有回答,但是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季凉深吸了一口气:“走罢,我随您回泽水。” 薛神医点点头:“随老朽回去,或许有一日,老朽能研究出让你右腿痊愈的法子。凌乐,走吧。” “是。”马车外传来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随后马车吱吱呀呀地缓缓前行。 * “月卿……我做梦了……” 季凉昏睡了没多久,就慢慢转醒。 月卿见季凉还能说话,神智清楚,便放下心来,问道:“你做什么梦了?” 季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梦见我在火海之中,我放出了你送给我的传信的鸽子,然后你就来救我了。” 月卿忍住泪水:“是啊,我的鸽子来找我了,所以我去救你了。你还记得,原来你还记得。” 季凉努力地坐了起来:“我当然记得,有关于你的事情,我都记得。你说你一个神医谷的传人,怎么偏偏在东陵附近的山崖上采药被我看见了?这一定是上天注定,让我的生命里遇见你吧?让我救你,然后再让你来救我……” 月卿替季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一夜,你回忆起了多少?” 季凉苦笑摇头:“无论你怎么引导,我都只记得我在火海中徘徊。前因后果,我一律都回想不起来。” 这些年来,无论月卿怎么引导,每次季凉醒来都是这句话。 永远的在火海中徘徊,永远在眼前摇晃的玉佩,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月卿心疼地说道:“出关罢,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二十五日了,再这样下去,你会崩溃的。” 季凉垂眸,心中暗自盘算:“二十五日……已经过去二十五日了吗?我要出去,许安归那边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 月卿点点头,把季凉扶到轮椅上,在她腿上盖上了一层毯子,然后推着她出了密室。 山洞门口的一间竹屋里,凌乐正盘腿而坐,闭目修炼心法。 听见石门打开,他立即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 询问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忽然整个竹林开始没有缘由地颤抖起来,凌乐回头,看向竹屋内的机括,冷声说道:“有人在闯百鬼阵。” 季凉暗笑:“月卿,带我去后山泉池之中洗漱一下。凌乐,你去迎接我们的客人。” 凌乐点头,一身白衣踩着青竹消失在那一片翠绿的尽头。 凌乐的身法极其缥缈,脚下轻点竹叶,在整个竹林上方宛若浮云一般轻盈地窜行。凌空俯瞰,神医谷前面的那片竹林居然成片成片地倒下。 他一个翻身,从竹林之上落下,看见入谷前面的阵法,居然被一个男子尽数破除。心中不由地一惊。 百鬼阵是鬼门渊一脉中的奇门遁甲,按照天地五行八卦布阵,若非找到生门,是绝对不可能从百鬼阵里出来的。 百鬼阵里有能够迷惑人心智的草药,在里面的时间越长,越容易产生幻觉。 那阵法是用来困住夜来偷袭之人的奇门遁甲,越是想藏匿身影,就越是会在百鬼阵的竹林里徘徊致死。 而这个身穿玄色锦衣的男子,手持一把银色的长剑,直接用剑气扫平了那用来摆阵的竹林,根本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身形。 这大开大阖的气势,似乎有那么一点独尊天下的意思。 那人手中的银色长剑嗡鸣,如战书,翩然而至。 凌乐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人,眼眸微眯,手从腰间掠过,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骤然亮出。他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残影,宛若新雪流风,飘洒而去。 剑身未到,杀意先行。 玄衣男子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剑意从天而降,立即抬眸看去。 只见凌乐那轻如风雪的剑势宛若高山雪崩一般奔涌而下,立即后撤半步,直接一剑自下而上挑起,那剑势宛如一座大山,横亘出世。 硬生生地把凌乐手中如风似雪的剑势给阻断! 凌乐自知这玄衣男子用剑杀戮之心太重,这一剑若是硬接,恐怕要折损自己三成的内力,于是他一个转身,剑身虚晃而过,那一瞬间整个竹林都在晃动,无数的竹叶平地而起,顺着凌乐的剑势一起舞动。 “去!” 凌乐一甩剑锋,那些竹叶好似变成了无数小刃,狂风暴雨一般地砸向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看着这漫天滂沱的竹叶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暮云缥缈剑,果然名不虚传。且让我来领教一番!” 话音刚落,那玄衣男子手中银色长剑似有月光骤然亮起,那剑在空中瞬间连斩了六十四下,把凌乐搅起的漫天竹叶雨直接用一张剑网切得粉碎! 凌乐回身避开这张剑网,一个翻身飘落在地,身边有无数碎叶震起落下。 他这才抬眸,细细打量这个破了他缥缈剑漫天飞花一式的玄衣男子。那玄衣男子手中的长剑,似月芒一般锋利而又冰冷。 他扬眉问道:“月芒剑?!” 玄衣男子点头轻笑,“小公子,好眼力。” 凌乐知道那武器的来历,颔首轻笑:“就算你手中的月芒可以把黑夜照亮,也不过就是在白夜中缓行。前路未卜!” 面对凌乐这冷傲态度,那玄衣男子也不气恼,只是微笑着,抱拳把剑垂立与掌心,行礼:“在下许安归。不知……” “这位就是季凉公子吧!” 躲在远处的百晓见两人不再动武,立即从许安归的身后探出头,打量着那一身萦绕着风花雪月、风雅气息的白衣少年。 许安归颔首,收剑不语。 凌乐眉头一皱:“我不是公子。” 百晓一愣,这十八九岁的少年,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与冷俊的容颜,都极其符合那些流传在街头巷尾描述季凉的样子—— 从容、风雅、淡然、聪慧。 怎么还会有人比这少年更加炫目? 一曲悠扬的琴声从竹楼中传出,宛若邀客的音灵,清脆叮铃。 凌乐收起飘渺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公子请殿下上座。” 许安归与百晓一起仰头,看见那竹楼层层白纱之后,有一个人影似真似幻。许安归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衣衫,然后抬脚上了竹楼。 凌乐抬手,把百晓拦在竹楼之外:“请这位公子,去偏房中小坐片刻。我们家公子说了,缥缈峰神医谷烹的茶水最是能洗人心目,静气凝神。若公子不嫌弃,可以去尝一尝。” 百晓点头,他知道季凉有话想单独跟许安归说,恭恭敬敬地向着凌乐一礼:“有劳小公子带路了。” 凌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百晓带离了竹楼。 许安归撩开层层纱绫,看见了依然是一身青衣的季凉,亦如那日在去灵山上看见的那般清丽。 今日的她跪坐在竹楼的纱绫之间,三千青丝安顺的拢在身后,弹着琴的纤细手指中似有疲惫之意。 琴案的对面,放着一盏烹好的茶,香炉里袅袅青烟,散发着舒心的味道。 季凉手慢慢停下,按着琴弦,仰头缓声道:“安殿下,好久不见。请坐。” 许安归望向季凉,看见她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痣,瞳孔微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臆中立即充满了这股舒心的味道,方才有些不宁的心绪立即变得安静了下来。 他缓步上前,撩开玄色绣有金色暗纹的锦衣长袍,跪坐在软席之上,似笑非笑地回答:“不过两月有余,也不算太久。” “暮云峰上的茶,希望殿下,不要嫌弃。”季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许安归目光落在手边的茶盏之上,轻轻一笑,拿起茶盏,细细地茗了一口:“淡雅的琴音,淡雅的竹楼,淡雅的茶以及……一个运筹帷幄的‘公子季凉’。”
第14章 ◎共谋◎ 季凉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让殿下见笑了。” 许安归放下茶盏:“我如约来了。” “马跃放了?”季凉亦是茗了一口茶。 许安归点头:“是。” “嗯……这事儿,做得极好。”季凉指了指竹楼外那一大片被许安归砍倒的竹林,说道,“那事儿,怎么说?” 许安归回眸看去:“如果姑娘心疼,我给姑娘种回去。” “我意在让你破解百鬼阵,你却直接砍了我的竹子,这要我如何判定呢?”季凉扬眉,看着许安归。 许安归回道:“这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出不来这阵法,自然要想其他方法,难道这野路子,不符合姑娘的心意?” 野路子? 季凉秀眉一挑,说起来,她与许安归从一开始见面,用的就是野路子。 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季凉不想许安归如此记仇,只能摆摆手:“罢了。当初我们的约定是再会,你既然见到了我,这些就算你过了。” 许安归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我们来聊聊正事吧。” 季凉低头刮了刮飘在杯盏之上的粉末,吹了吹茶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许安归见季凉不打算先开口,只能先开口说道:“有些问题不问,在下心中多有疑虑,姑娘可愿意先解开在下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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