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冰看了一回,又拿了脉,沉实有力,心下就有了主意。 “这是急火攻心气血上涌,以至气机逆乱造成的气闭证,”她语速飞快地说着,从腰间摸出针囊,“我先给他扎一针定神,若有安宫牛黄丸,吃一丸就好,不过稍后还需细细用药调养,不然恐怕留下病根伤及根本。” 就见她素手一翻,指尖就多了一枚雪亮的银针,不等人看清,银针便颤巍巍立在慕笙脸上。 她一说完,谢钰就问在场众人,“谁有安宫牛黄丸?” 似这类成药,多有人随身携带,问了一圈之后,还真就寻出一丸。 黑乎乎的,龙眼大小,现在慕笙牙关紧闭难以咀嚼,谢钰就叫人拿水化开给慕笙撬开嘴灌下。 灌了药不久,慕笙突然咳咳几声吐了几口涎水出来,果然悠悠转醒了,只是目光仍有些呆滞。 谢钰命人将他抬到阴凉处等候发落,这才有空问马冰,“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和王老义诊去了么?” 马冰忙活一通,手上又是汗水又是药水的,便也要了水洗手。 “嗨,都来看热闹了,竟没人去看病,我同王老坐了一会儿,索性也收了摊子。” 她还没见过殿试哩,就过来瞧热闹,王衡年纪大了,不耐吵闹,先行回了开封府休息。 一个人拿着水囊洗手着实狼狈,半片袖子都被打湿了,又洗不干净。马冰正手忙脚乱时,那边谢钰就接了水囊。 她怔了下,美滋滋道谢。 霍平瞅了她一眼,您还挺心安理得! “霍平,”谢钰突然出声,“拿着我的腰牌,带人去吏部将卷宗取了。” 已经耽搁够久了。 霍平迟疑,“可您……” 他一走,世子爷身边不就没人了吗? 马冰抬头道:“放心,我保护你家世子爷,算是报了这倒水之情!” 谢钰眼底就淬了笑意。 一时洗完了手,马冰忍不住看了不远处的慕笙一眼,“谢大人,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谢钰猜到她的意思,“殿试舞弊只是少,并非没有。” 许多人可能觉得,既然都到了这一步,最不济也是个进士出身,何必再冒这样的风险呢? 其实则不然。 不说前三甲,就连进士和进士,也不一样: 二甲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三甲虽也被称为进士,却是赐的“同进士”,外人瞧着风光,可实际上总有点名不副实的意思,完全不能与前二者相提并论。 多这么一个字,仕途前景便天差地别。 所以经常有举子宁肯多等三年,也要混个二甲。 状元、榜眼、探花为一甲,也称三鼎甲,靠的是天赋和临场发挥,作弊是不成的。但二甲三甲却大有可为。 与前面的考试不同,殿试是实现学子和官员身份转变的最后一道分水岭,考试内容多为时事政务和帝王言论,内容极富针对性,如果事先准备充分,或有高人指点、押题,从三甲冲到二甲,或从二甲末冲到前茅也不稀奇。 可以说殿试舞弊的风险最大,但一旦成功,收益也是最高的。 不过此事干系甚大,还是要仔细调查才能下断论。 谢钰略一沉吟,对旁边一名禁军侍卫道:“本官先行一步,稍后霍大人出来,你请他自行回开封府便是。” 那侍卫应了。 谢钰扭头看马冰。 马冰瞬间会意,“既然人手不足,那我就陪谢大人走一趟!”
第18章 粉霜杏干 谢钰给霍平留了话,决定先瞧瞧慕笙,再和马冰去他住的客栈走一遭,看是否有什么线索。 若是慕笙自己做的小抄倒也罢了,若私下还有人暗中散播,少不得一并抓了问罪。 慕笙在那边荫凉里躺了会儿,渐渐缓过气来,但还是双目无神,宛如失了魂魄的活死人。 十数年寒窗,一朝梦碎,不亚于从云端坠落。 听见脚步声逼近,慕笙没有动,好像对外界的一切都丧失兴趣。 直到一角官袍闯入视线,他才突然挣扎着爬起,“这位大人,我冤枉!” 他不知谢钰的名讳和具体身份,但方才隐约见那些禁军统领和官员同他说话都十分客气,应该大有来头。 谢钰道:“人赃并获,你如何自证?” 眼前这人不久前还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此时却蓬头垢面鞋袜乱飞,着实令人唏嘘。 “那不是我的!”慕笙眼睛都急红了,哑着嗓子喊,“到了殿试这一步,榜上有名是板上钉钉的事,何必冒着天大的风险多此一举?” 谢钰和马冰都没接话。 这个么,还真不好说。 论起来,每年那么多官员落马,在外人看来,他们身居高位功成名就,什么都不缺,何必再冒着天大的风险多此一举? 可不还是做了嘛!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慕笙越喊越激动,看见不远处的大鼓后眼睛都直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喃喃道:“我要去敲登闻鼓,我冤枉,有人要害我,我要去敲登闻鼓!” 朝廷在各处衙门外设登闻鼓,敲击可伸冤,当地官府必须即刻受理彻查。 但如果查明后证实击鼓者报假案,也要承受相应的责罚。 见慕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干燥的嘴唇上都裂出血珠,两只眼睛直勾勾的,俨然又要病发,马冰果断上去抡圆胳膊甩了他一巴掌。 谢钰一看她的起手式就有种不妙的预感,可对方的动作太快太突然,让他完全来不及阻拦。 “马姑娘!” “啪!” 这一声又脆又响,竟在空旷的宫门口带起回音,惊呆了无数值守的侍卫。 慕笙直接就给打翻在地,整个人都懵了,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清醒了吗?”马冰揉着手腕问。 还真有点疼。 谢钰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嗯,再多加几分力,感觉慕笙这辈子都可能清醒不过来了。 慕笙给她抡得脑瓜子嗡嗡的,看东西都重影,若说清醒,实在有些勉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只觉左半边脸鼓胀得难受,还火辣辣木乎乎的疼。 这女人打我?! 他又羞又恼,才要张口,就见对方皱巴着脸道:“你若总是这么激动,很容易中风的。” 她冲谢钰一指,“再说,你就算去敲了登闻鼓也是开封府的人管,他就是那儿的官儿,有什么话你好好跟他说。” 看见谢钰,马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方才谢大人是不是叫我来着?什么事?” 谢钰瞥了眼她明显泛红的手,再看看迅速向猪头靠拢的慕笙,张了张嘴,最终沉默着摇头。 也不知是被马冰的彪悍唬住,还是怕真的中风,总之,慕笙终于冷静下来,说话也有条理了。 “若果然是我作弊,定要反复考量,怎么会把小抄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慕笙吧嗒吧嗒将靴子捡回来,重新穿上后给他们演示,“你们看,你们看啊,莫说殿试,便是寻常搜身也躲不过呀!” 不得不说,他的话有些道理。 为行动便捷,男子长袍下半身是分片开叉的,那登云履的靴筒高且宽,经常会露出边沿,身边的人只要低头用心检查,很容易就能看见靴筒内侧的小兜里有东西。 谢钰沉吟片刻,忽然靠近慕笙,做了个往下丢东西的动作。 已是杯弓蛇影的慕笙被吓了一跳,“作,作甚?!” 马冰啊了声,瞬间明白了谢钰的意思: 登云履的靴筒宽松,很容易往里丢东西。 或许一次不中,但如果事先反复演练过的话,想将那么细小轻薄的纸卷偷偷放进去,并非难事。 马冰顺口安抚了下慕笙,“早起出门前你检查过靴子吗?” 见他们还愿意问,慕笙心中不免升起一点期望,更愿意配合了,“自然,衣裳鞋袜都查看过不知多少遍的。” 殿试可是要直接面圣的,谁都怕犯了什么忌讳,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马冰看了谢钰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继续问:“那开考之前,有谁接近过你吗?” 常言道,做贼心虚,更何况还是在天子脚下做贼。 被在大庭广众之下揪出来,谁扛得住? 可看慕笙自始至终的表现,眼神也好,神态语气也罢,只有被冤枉的悲愤,没有丝毫慌乱和心虚。 或许这人真的是被陷害了。 慕笙道:“出门时,客栈的人曾替我们送行……路上还有不少百姓看热闹,中间又碰到其他省份的学子,挨挨挤挤……后来到了宫门口,大家也是凑在一处,直到盘查前才分开。” 何止有人接近过,简直太多了! “你可曾与谁起过龃龉,有过争执?”谢钰问道。 想陷害人也是个功夫活儿,若不是心怀怨恨,谁会花大力气做这些? 慕笙就有些茫然,想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说:“文人相争,彼此不服是常有的事……” 远的不说,就光过去几天的文会吧,哪一次大家不都是争得面红耳赤?互放狠话的时候多着呢,可也没见谁赌咒发誓要报复呀! 这时宫人出来传话,“陛下命开封府彻查此事……” 谢钰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如果是考试结束后爆出有人舞弊,那才是举国震惊,皇上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亲自任命钦差专门调查。 眼下虽也算舞弊,但对上位者而言,开考前就查出来,及时确保了考试的公正性,整体影响并不算大。 三百进士呢,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算什么。 只怪那考生不争气,稍有遗憾罢了,随手交给开封府一并查了也就是了。 旨意下来就好行动了。 谢钰请旁边两名禁军先将慕笙带回开封府收监,自己则跟马冰一起掉头去了他住的客栈。 今天天气不错,瓦蓝的天上悠然飘着几朵白云,不见一丝阴霾。 开封内有几条河流穿城而过,河面上的船舶载客载货,日夜川流不息。 中间有极小的一人独舟穿梭,灵巧的像一尾鱼。 这种船上只有一名撑篙人,船头和船尾堆满篮子,或是新鲜时蔬果品,或是各色小菜、零嘴儿,脆生生吆喝着,贩与河中往来商客。 若有人要时,便用长长的船篙挑着竹篮递过去,客人接了货品,把银钱丢在竹篮内收回,都不必下船折返,十分便利。 马冰看得有趣,也买了一包粉霜杏干,只要四个铜板。 那撑船的还是个半大孩子,晒得黝黑,脸上满是油汗,皮猴儿似的。小嘴很甜,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冲她笑,“姐姐,你真好看。” 马冰笑眯了眼,便多给他两枚铜板,那孩子欢欢喜喜去了。 本地多山,不缺桃杏,每年都有许多人将当季吃不完的做成干果蜜煎,倒是额外一份收入。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5 首页 上一页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