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到底还是簪了那支簪子,正月刚过,花园草埔上还有积雪,她怕晚了时辰,早早就从益安宫出发,到眙兴殿的时候还很早。 太子妃已经在了,姜娆走过去,唤了一声“嫂嫂”,她四下看了看,问:“容楠呢?” 太子妃笑笑:“他太闹腾,留在东宫交给奶娘照顾了。” 姜娆颇为遗憾地叹息了声:“哎,我还挺想他的。” 太子妃笑意更甚:“容楠也想你。这满奉明谁不知道,容楠虽还只是个奶娃娃,可最喜欢的就是你这貌若天仙的姑姑。” 姜娆这两年长得快,身量渐现,五官也更明晰,宫里宫外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唤她不再是“五公主”,多半唤“明华公主”。 赞美的目光看得多了,赞美的话听得多了,姜娆脸皮也厚了,这会儿很自觉地认领了这句“貌若天仙”,只是笑笑,并不多说。 这时,宫门口的太监高声通报了一句:“晋国使臣到!” 二人于是落了座。不一会儿,晋国使臣从大门进来。 姜娆事先不知道使臣的名单,乍在来人中看到熟悉的面孔,霎时一惊。 ——这回晋国的使臣里,当首之人,竟是孟辞舟! 她心里暗道孟辞舟胆子不小,孟家父子带领的玄武军残暴不仁,早在上殷犯了众怒,他作为孟家人,竟然还敢来奉明? 使臣落座,帝座上,皇帝开口:“孟使胆识过人啊。” 只一句,其中的试探、威压,甚至憎怨,顷刻间毫不遮掩地展露在晋国使臣面前。 帝王之势,便是姜娆也能感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孟辞舟却像毫无所觉一般,施施然站起身来。 他浅笑道:“父兄暴虐,子慕曾劝阻过,无奈子慕在家中人微言轻,终究枉然。”他端起酒杯,笑意稍敛,“父兄既死,尸骨也被贺小将军所毁,子慕在此自罚一杯,不知旧时恩怨,陛下可否揭过。” 姜娆朝他看过去。 这一世的孟辞舟,和前世并无太大区别,若说有,那也只是他变得更为内敛,更为冷静。 边关将士之死,在他口中只是一句旧时恩怨,而他父兄尸骨被贺泠用同样的手段折辱,他竟还笑得出,说就此揭过。 不知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一切心思藏得太深。 既是和谈,要分辨对错得失本就不切实际,那些鲜血白骨,终究只能付之一杯薄酒,无法血债血偿。 皇帝和孟辞舟你来我往,这时候姜娆是插不上话的,她只安静听着。 漳国虎视眈眈,北境频频生乱,两国都不愿空耗下去,所以这次的和谈还算顺利,很快达成了共识。 酒过三巡,孟辞舟忽然举杯,这回却是朝着皇后:“皇后娘娘,子慕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娘娘成全。” 皇后高坐于凤座之上,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孟辞舟目光一转,落在姜娆身上:“子慕见明华公主身边的近身侍女容貌出众,一举一动甚是稳重,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将这名侍女赐于子慕,若娘娘答应,子慕愿以这位姑娘为正妻。” “什么!?他方才说什么?!” “这好色之徒,竟敢贪图公主的侍女?” “以侍女为正妻,他是疯了不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孟辞舟的话说完,底下说什么话的人都有了。 姜娆原本低着头听,乍然被他点名,霍地抬头看他。 想来他也是自作主张,因为晋国其他使臣的脸上,闻言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公主……”红叶最是茫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人……他说什么……” 姜娆转过身,按了按红叶微微颤抖的手,看向皇后。 皇后也没想到孟辞舟会提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怔然了一瞬,察觉到女儿的目光看过来,她才回过神。 皇后盯着孟辞舟,并未对他的敬酒有何回应,只道:“你所请,本宫无权过问。她是阿娆的侍女,你该问阿娆。” 孟辞舟慢慢转过目光,看向姜娆。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姜娆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不知孟辞舟这一世经历了什么,只是他那平和儒雅的外表下,仿佛比从前更深更难以捉摸了。 他整个人像是一池幽潭,当人企图朝潭底看进去的时候,只能看到潭水倒映出的幽浮的自己。 姜娆皱了一下眉,很快松开眉心,面上也古井无波,不露情绪,她起身,将红叶挡在身后:“贵使未免唐突,本宫的侍女无意于贵使的正妻之位,还请贵使另觅佳人。” 孟辞舟好像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唇角微微扬起来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是玩味。 他晃了一下酒杯,笑道:“若子慕说,这名侍女,是这次和谈达成的必要条件呢?”
第130章 回朝(番外) 姜娆没想到孟辞舟会忽然把矛头对准自己,他提出将红叶赐给他这个请求,更是不可理喻。 姜娆自认对孟辞舟还算有几分了解,他并不是一个为了美色不顾大局的人,何况他嘴上说着求赐红叶,目光却一直看着她,这让他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试探。 可是他在试探什么呢? 姜娆看了一眼晋国其余使臣的脸色,见他们神情错愕,更加确信这个所谓的必要条件,就是孟辞舟一个人自作主张。 她细长的眉微微蹙起,脸上不悦的神色不加掩饰,直言道:“本宫方才已经说了,还请贵使另觅佳人。” 孟辞舟似是举着酒杯举得累了,终于将手放了下去,他挑了一下眉,语气轻松中透着一股危言耸听的诳惑:“公主何必这般决绝,子慕所求,不过一个侍女,公主舍一侍女,就能保住边境无数将士的性命,孰轻孰重,公主心里应该清楚。” 若说方才姜娆只是不悦,这会儿听他说完这一番摇唇鼓舌之论,就已经是恼怒了。 她刚要说话,座上的皇帝忽然先一步开口:“孟使,这是在威胁朕的女儿?” 孟辞舟转目看向皇帝,不等他开口,皇帝又道:“此事无需再说。”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试探和虚张声势的意思,又道,“若这一点果真是晋国和谈的条件,那和谈之事,也无需再谈。” 孟辞舟略仰着头看向皇帝,看了有一会儿了,他慢慢牵起嘴角笑了一下,重新将酒杯举起来:“此事是子慕思虑不周,岂敢因儿女私情搅乱大局,子慕自罚三杯。” 他说罢,遥遥一举杯,仰头将酒一口喝下,又倒了两杯,皆是一饮而尽。 这点小插曲过后,一切按部就班,等宫宴结束,晋国的使臣们在宫中住下。 姜娆沿着宫道走,红叶在她身后跟着,走了一段后,红叶忍不住出声:“公主,您、您这是去哪儿?” 姜娆脚步一顿,涣散的目光慢慢聚拢,这才发现自己走的方向,正是晋国使臣们住的地方。 她慢慢停下步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往这里来了,她心中总有些不安,觉得今日的孟辞舟有种说不清的不对劲。 “公主……”红叶也有些不安,不过她是因为宴上孟辞舟那莫名其妙的请求。 姜娆反应过来,朝她笑了笑:“你放心,不是为了你的事……”她话音稍一停顿,“红叶,其实说实话,今日我和父皇能够这么强硬地拒绝晋国的请求,只是因为笃定他们不愿和上殷继续打下去,可如果真的如晋国使臣所说,到了非要二选其一的境地,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会这么选。” 她目光眺远,视线仿佛穿过虚空,投望到了另一个时空,但很快,她收回目光,浅浅地、温柔又坚定地笑了一下:“所以,上殷能做的、要做的,就是不断强大自身,永远不要让自己置身于那种境地。” 红叶直觉今晚的姜娆有一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曾几何时,这位上殷最受宠的小公主无忧无虑,在她面前只是一个顽皮可爱的小妹妹而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公主好像忽然就长大了,有了很多她不知道的心思,明明她更年长些,如今公主却好似成了大人,她越发看不懂她。 红叶按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感受,刚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公主。” 红叶被这低哑的男子声音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将姜娆护在身后。 姜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上无端一寒,慢慢转过身。 孟辞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两人身后。 他只一个人,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负手而立,融身于夜色和深宫高墙的阴影中,仿佛一个闲步赏月的清客,与四周的森严巍峨格格不入。 “公主。”孟辞舟温和地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好久不见。” 耳畔仿若轰然一声巨响,这轻巧的话语,于姜娆,如同乍起惊雷。 “好久不见”——宴会刚散场,这个“好久”,指的自然不是今日。 红叶露出茫然的神色,姜娆按住她的肩,将人往身后带了带,示意她退到一边去。 红叶讶然,却看姜娆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她看不懂的神色,她只好依令退开。 昏暗的宫灯下,姜娆和孟辞舟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四目相对,姜娆还有一点不敢相信,只戒备地看着他,并不做声。 孟辞舟静静站了一会儿,看她不打算先开口,无奈地摇了一下头:“公主当真是谨慎。不过,子慕对公主,已然确信无疑。” 确信什么,他不必明说她也明白。 她还是没接话。 孟辞舟侧动身子,朝连绵无尽的殿宇楼台放眼看去,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好像不忍搅扰这寂静的夜色:“几年前,暗线曾传消息回晋国,说公主去了安都,那个时候我就心生疑窦,但彼时我在孟家步履维艰,纵使发现了异样也做不了什么。后来,大战开始,上殷竟早有防备,我便确定了是公主的绸缪。” 姜娆的神色从怀疑戒备,渐渐转为更深重的警惕,眼底几乎酝酿起一股杀意。 若是孟辞舟不说这些,她还当过去的记忆只是一场梦,助她挽大厦之将倾,可听了他的话,她便知确有前世今生,而前世走到最后,她和孟家所有人,都是死敌。 孟辞舟似有所觉,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氤出一点笑意。 他叹息着说:“公主不必紧张。最初,我的确算计着等上殷灭国,再弑父杀兄,挟天子以令君臣,做万万人之上的第一人,但——这一世晋国没能灭了上殷,那我只能放低一点要求,只做晋国的第一权臣便是了。” 姜娆这时才终于说了一句话:“你特意找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孟辞舟默然无声站了一会儿,慢慢回转身子,面向她,他的眼神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晦暗,好像有两种念头在眼底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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