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坊的茶出自武夷山茶园,口味不输于御茶园的贡品,从前商音偷溜出宫便常爱来此处消遣。 桌旁垂首细饮的女子年逾四十,干净素雅的袄裙洗得泛白,通身拾掇得一丝不苟。 听了小公主的抱怨,她正抿唇一笑,阖上青花瓷的盖碗,眼目温和地端坐着。 “不打不相识,奴婢倒认为,殿下与驸马很有缘分呢。” “缘分?”商音近乎给听笑了,不以为然地摆首执杯,“哪怕是有,一定也是孽缘。前世若非有情人终成兄妹,就是有情人终成杀父之仇。” “……” 那一头的女子年纪大了,讲话总带着点老人家的慈祥,细声细气的:“夫妻嘛,世间千万人便有千万对比翼鸳鸯。有人相敬如宾是一辈子,有人打打闹闹也是一辈子,像殿下您这般和驸马斗斗嘴,吵吵架啊,亦不失为一种情趣呢。” “嗬嗬。” 商音调开视线,借喝茶以作遮掩。 她还从没听过夫妻之间有如此不共戴天的情趣,只能承认是自己孤陋寡闻,想不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口味重的奇葩还挺多。 耳畔忽传来对方饮茶后呛着的咳嗽声,商音神情稍作缓和,放下盖碗关切道:“云姑姑身子不好吗?” 今秋给她拍背顺气,见她抬手示意自己不用忙,才停了动作。 “早些时候染了风寒,眼下已无大碍了,只是我体弱不争气,左不过有点气虚。” 云瑾是皇城禁宫中六尚局的宫女,商音未出嫁前她跟着在重华宫伺候,现在小公主出了宫廷,她们这帮老迈之人没有陪嫁的资格,自然给发还回原处。 别看她在宫里是个老资历,脾气却太过温和,撞在谁手中都能拿捏。 商音左思右想不放心,捏着袖摆沉吟,“我琢磨着,总得找个由头,把你调出宫来才行。” 老宫女咽下润嗓子的清茶,连连挥手。 “奴婢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不值得殿下去费心思,届时闹到皇后圣上面前,可就不好办了。” 她吐出一口气,淡笑安抚:“毕竟是有您的照拂,如今去尚服局做些杂活儿,纷争少,事儿清闲,周遭的宫女也不敢怎么苛待我。” 商音知晓她是怕麻烦自己,唇角带着民间小辈敷衍长辈时的撇动,漫不经心地摆弄茶匙,不拿这话当回事。 “倒是殿下您。” 云瑾往前凑了凑,满脸担忧,“只身在外,要多加小心。” “虽说重华府是圣上亲赐的宅子,却难保‘那边’不会有人盯着。” 仿佛“那边”二字触到了她的哪片逆鳞,商音整个人瞬间竖起一身的锋芒,星眸冷厉:“怎会没有,她八成等着看我的热闹。” 她倔强地搭起手肘,“爱看就看个够,我才不会因为这点折辱畏畏缩缩。” “此事是我失手,大不了下次再连本带利扳回来。”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给人家看笑话了,不缺这一遭。 云瑾见自家殿下依旧如此有精神,真不知是喜是忧。 她是瞧着公主长大的,从堪堪及腰的个头到如今亭亭玉立,一个人在禁宫里摸滚打爬,从这个宫挪到那个宫,由各妃各嫔经手又再丢开。 若不是这份越挫越勇的脾性,大概也很难撑到今日吧。 老宫女感喟地摇头,注视着商音:“公主现在招了隋将军做驸马,往后有什么打算呢?您的事儿……要告诉他吗?” 她原在把玩腰上的玎珰,闻之一个激灵,立时果决道:“当然不要了。” 嫁是嫁了,但商音心中始终没有把隋策看做是自己夫婿,住在重华府和在当初的重华宫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觉得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开玩笑,他们连房都没圆呢,算哪门子夫妻。 老宫女犹在苦口婆心:“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么……” “我和他都不熟,讲这些作甚么。”她不大愿意提起此人,嗫嚅着嘴低声嘟囔,“再说,我也不想要他帮忙。” * 转眼就到了成亲第九日。 白天里商音很少碰见隋策,他俩都是早出晚归各忙各的,直到入夜才回房一同睡觉。围屏后如今摆了张酸枝小榻,总不至于再叫他日日打地铺。 不管是小吵也好,大闹也罢,纵然两人争得斗鸡似的暴跳如雷,该就寝时还是乖乖地同处一室。 圣旨赐婚,刚礼成没两天,分房是万万不敢的,哪怕是给鸿德帝面子,硬着头皮装也得装下去。 隋策正沐浴出来,发梢的水珠尚未干透,撩起珠帘便见商音坐在床边,晾着两只爪子让今秋给她涂蔻丹。 凤仙花的花汁红艳艳地搁在踏步上,乍一看挺瘆人,像女鬼勾魂。 “大半夜的在这儿染指甲。”他随意绑了个马尾,将榻上的被子打开,“你的养颜觉不睡了?” “你懂什么啊。” 商音不搭理他,仍仔细着自己的五指,“现在染,明日起来才鲜亮。” 她美滋滋地欣赏了一阵,转而认真叮嘱说:“诶,明天要进宫面圣谢恩的,你可别忘了时辰。” “我知道。” 隋策懒得在乎她怎么折腾,三两下把被衾一盖,说话就睡着了。 几年的行伍生涯使得他入眠极快,从不纠结,哪怕偷闲半刻时光也能自在地小憩。睡是睡得好,警惕性却也极高,半点风吹草动立马便能醒。 隋策朦胧里睁开眼,只觉桌边亮着刺目的宫灯,可天色分明黑着,恍惚距离自己躺下才过去两三个时辰。 妆台前已有人影端坐,他抬手挡了挡光,发现商音居然换好了大衫绶带,凑在铜镜上描眉。 更漏滴答滴答响。 青年余光一瞥,简直要叹气。 “这还没到寅时,卯初才开宫门,你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女人的妆面本来就很麻烦啊。”她不以为意地蘸取螺子黛,“当然得起早收拾了。” 桌上的锦盒内是大片金闪闪的首饰,今秋正动作麻利地给她绾发,一把青丝精巧地盘成百合的模样。 说不上为什么,隋策隐约能感觉到,商音对此次的回宫朝见分外看重。 反正男人的行头不那么讲究,他左右是不能睡了,索性慢条斯理地撑起脑袋,靠在榻上看她画。 许是怕吵着自己,屋中的灯烛只亮了几盏,混沌长夜下的火光像团细致的粉末,清浅地晕在商音面颊。 石榴红的指盖被修得圆润纤细,泛出一道透亮的晶莹,衬得她描眉的手格外柔和白皙。 隋策那让半壁昏暗笼进去的双目细微地眨了眨。 平心而论,宇文笙这个女人,好看是好看的。 他虽不喜她的性格,但公正的讲,纵观京中贵女千金,论颜貌姿容,论身段体态,当属她最为出众。 想来千古之后的史书上,那些迂腐的老学究们再怎么鄙夷她的言行,也要捏着鼻子承认一句“重华公主光艳动天下”。 小的时候他还没怎么注意到她的相貌,两人就已经迅速结成了仇家。 宿敌见面总是分外眼红,再漂亮也没心思欣赏。 而今,她五官长开了,出落成了大姑娘,吵架时不再顶着那头杂乱的黄毛,眉眼稚气的同他叫板。偶尔安安静静专注着自己手里的事,一举一动,倒真有几分古书上公主帝姬的气场。 商音把眉梢收了个尾,冷不防瞧见隋策在身后盯着自己,额心瞬时拧成了结。 “你既然不睡,还赖在那儿干甚么?起来洗漱收拾啊。” 她嫌弃地转过头,“别指望我会等你哦。” 隋策:“……” 这女人要是不说话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隋宝儿: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谢谢大家现在还喜欢我的女主(。) 我保证这将会是我所有文里最能吵的一对cp(目前为止)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嘻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果在这里?('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嘎,未婚妻 20瓶;果果在这里?('ω')?、脚脚 10瓶;美味蟹黄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今秋将点翠插到商音发髻上,又从盒子里取出一支来,拈在手里左右为难。 “殿下,已经快有十斤了……还加吗?” 她脖颈上顶着沉甸甸的脑袋,看着镜中鲜亮的金光闪烁,终究咬牙:“加!” 于是一个珠光宝气的重华公主就这样收拾妥当了。 隋策穿着他那身玄青纱袍朝服,抱臂靠在门边,懒洋洋地观赏她梳妆打扮,比看猴戏还有兴致。 商音扶住妆台边沿缓缓站直腿,由于负重太过头重脚轻,瞧着颇为半身不遂。 青年唇边的弧度打了个弯,只觉这丫头此刻简直像个拨浪鼓,他毛手毛脚地拨弄了一下发钗。 “你这头面,比咱俩成婚那天还夸张吧?” “诶,别碰!”她动作不敢太大,只能柳眉倒竖地拍开这人的贱手,“梳了一个时辰,打乱了你给我补吗?” 隋策吊儿郎当地顺势松活五指,抬了抬下巴问:“都弄好了?” “好了。”她肯定道。 “行。那走吧。” 马车就停在重华府正门的台阶下,两队侍卫分列在侧。 几乎是踏出这座宅邸的瞬间,他二人同时挺直了背脊,一改此前玩世不恭或刁蛮任性的姿态,眼神兀自锐利起来,将羽林卫大将军与大应公主的身份高高端起昭告世间,一个撩袍迈步,一个昂头掖手,从上到下写满了“不可一世”。 且不论平日里他二人的喜好脾性是否相合,至少在装模作样上,还是挺臭味相投的。 公主的车驾比寻常平头车要宽上一倍,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帘子甫一放下,周遭没了旁人,她立刻扬起脖颈拿手托着自己那繁复的发饰,一个劲儿呼气。 隋策在窗边支着脸颊看她找罪受,“不过就是回个宫而已,犯得着这么正式么?你打小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又不是没去过。” “你不明白。”商音勾着头,一面趁机休息,一面解释,“可不是回趟皇宫叙家常那么简单,这是示威,是脸面。我得让旁人见着我气色红润,神采飞扬。肯花心思折腾妆面,好歹证明我心情不错。难不成灰头土脸的叫他们以为我婚后大不幸,给人看笑话吗?” 隋策听了发笑,不以为意地风凉一叹,“越是缺什么越是装什么,你这样人家只会觉得你是强颜欢笑,欲盖弥彰。” “那就欲盖弥彰。”她也不否认,言辞凿凿的,“总好过一副苦大仇深,郁郁寡欢的样子。哪怕跪着笑,我也不要站着哭。” 他眉峰轻轻一扬,像是对这后半句话略感诧异,眼风居然正儿八经地扫到商音脸上,仔细地看了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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