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看见低头匆匆走过她身边的慕四。 慕将军有点怪异,可奚云顾不上他,她目光落在随即出现的两个女子身上。 两人都穿着普通,其中一人身材在女子当中算是高挑,清瘦却不纤弱,眉眼似乎经过了易容,只是一般的好看,但是其人肩平颈直,长腿细腰,行走间步态翩然,既无女气,也不粗放,有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尊贵气韵。 而哪怕易容过了,也能看出那蓝裙女子眉目开阔,看人时目光平静而浩瀚,如见远海。 奚云笑了起来。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 她迎上前,躬身一礼,道:“奴来迎接陛下。” 铁慈温和地点点头,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她。 奚云也没有自我介绍,亲自提灯引路。 铁慈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忽然道:“奚小姐。” 奚云回过头,眼神一瞬惊讶,随即笑了,“陛下当真目光如炬。” “小姐好风仪。”铁慈平静地道,“闻名久矣,今日有缘得见,小姐是特意来接朕的吧?方才失礼了。” 奚云躬身:“是奴僭越,想要瞻仰陛下风采。” 铁慈不过一笑,什么也不问,抬手示意继续。 奚云怔了怔,想了想,忍不住一笑。 这位陛下,果然是和所有人不同的。 最大的不同,是她亲切温和,但天生尊贵,俯视人间,在谁面前都不会有丝毫失态,人间万事熙攘,从她眼前流水般过。 也许未必不能留下印痕,但他人不配得知。 身边,铁慈问她:“在想什么?” 奚云道:“在想陛下值得。” 她说的陛下自然是指慕容翊,但似乎也有一语双关的意思。 铁慈很自然地道:“慕容翊还好吗?” “陛下还是当面去问吧。”奚云道,“好,或者不好,于不同人,不同事,不同时辰,都是不一样的。” 铁慈看了她一眼。 早就知道此女憨直但通透,果然不虚。 慕容翊一向就喜欢聪明人。 奚云道:“奴以为陛下会有点醋。” 铁慈笑道:“其实是有一点点的,只是不想给人发现而已。朕打工这几年,别的不说,所谓帝王城府,宇量宏深,还略有几分心得。” 奚云又道:“奴又以为陛下要谢奴这几年对我家陛下的照顾。” “摆出大妇排面吗?”铁慈又一笑,“倒也不必如此。” 奚云转头看她。 是啊,不必如此。 世间最尊贵最强大的女子,有着世间最充足的自信,信便是天降雷霆,分裂国土,长年不见,爱人依旧不变,不离,不背叛。 不需忐忑,不需试探,不需昭示身份地位。 慕容翊是她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余者皆麾下臣属而已。 一行人踏雪沙沙而行,铁慈看一眼分外高蓝的天。 这一路往北,那些天外来客有时追杀,有时安静一阵,大抵是补充人员和武器,然后周而复始,不过其中间隔很少有超过一日的,这次她到永平,对方应该也感觉到了什么,久久没有动静。 是终于也到了临界点,要卯足力量,在这北地把事情彻底解决吗? 所以对她来说,有些事也就必须提上日程了。 慕容翊。 你不敢来见我。 那我来见你。 破镜城比之前安静了许多,巨龙般的城垣沉睡在飞雪之中。 希望大战过后,这里能够恢复繁华。 前方,苍生塔在望。 奚云停下了脚步,为铁慈推开了门。 铁慈走过她身侧,忽然道:“你是喜欢慕容翊的吧?” “是的。”奚云坦然答。 “所以朕还是会感谢你。”铁慈转身望着她,“不是谢你照顾他,而是谢你在举世以他为獠时,依旧坚持喜欢他,并且告诉了他。让他知道,无论是恶名、冤屈、疾病还是这世间一切磨难波折,如浪头次第翻过,他依旧是光明闪亮、值得被爱的那一个。” 她含笑,拍了拍奚云的肩,转身进塔。 奚云立在门口的梅树下,看着大乾皇帝的身影拾阶而上,渐渐融入塔中昏黄的灯影中去。 身后梅树因风簌簌,扑她素裙满怀丹红梅花,她灯上积雪,眉上生霜。 眼底却渐渐漾起笑意。 良久,她轻声道:“我曾对他说,从慈心传里,我看见了世间最好的爱情。” “感谢您,让我亲眼再见一次。” …… 铁慈缓步拾阶而上。 她上次来苍生塔,没有进塔,只是曾飞渡塔身。 因为撞见有个家伙在塔顶鬼鬼祟祟偷窥。 铁慈从阶梯旁取了一盏油灯,顺着螺旋阶梯一路向上,所经之处,原本通明的灯火渐次灭去。 空心的塔中央,于她脚下留下一片黑暗,只留一点星火,照亮她白裙裙摆,逶迤向顶层。 第七层上,她停了脚步。 眼前是一片珠帘,琳琅耀目,隐约可以看见里头不大的六边形房间内,榻几之上,有人托腮垂头,没有束发,乌黑的长发流水软缎般披泻在肩头,而长发间露出的腕骨清瘦手指雪白。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甜香气息。 铁慈看看墙上西洋挂钟时辰,她是等自己夜里发作时辰过了之后才出来的,现在可谓龙精虎猛。 珠帘细碎声响,白棉布裙摆无声逶迤至榻边。 榻上人一动不动。 铁慈并不急着上前,微微俯身,细细听他呼吸,像在听什么动听乐曲一般,神情陶醉。 听了一会,她挤挤挨挨,在慕容翊身侧紧紧贴着他坐了。 坐了一会,她把头靠在他背上,脸贴着他后背,长长吐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她抬手去摸他的头,顺着顺滑的发丝一路摸下来,用手掌量了量他的腰,然后撇了撇嘴。 过了一会,她换了个方向,坐到慕容翊身前,弯下腰凑近脑袋,打量他被发丝遮住的脸。 看了半晌,似乎觉得还算满意,便凑上去亲了一口。 唇瓣微凉柔软,似乎还是当年的味道,她舔了舔唇角,干脆再来一口。 两口之后,她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坐了下来,顺手端起慕容翊已经冷掉的茶,一口闷了。 然后她环视一周,衣袖一拂。 灯光全灭。 衣料摩擦之声细碎响起,黑色大氅、蓝色绣折枝花大袄,黑白棉百褶裙子,中江细绫布的雪白中衣……还有白色狐裘、深紫色盘龙团领窄袖曳撒,三段镶黑曜石革带、白纱中单、、白花绫裤、牛皮革靴……榻前盘花九蝠长毛地毡上一片零落。 黑暗中有点打翻盒子的动静,也有点吞咽的声响,床榻微微摇晃起来,连带塔外的风雪都似呼啸更甚。 室内炭盆里火光隐隐,温暖如春,四周弥散淡淡香气,说不清是那紫檀广霍的淡凉木香,还是天生国色的牡丹花香,还是这冬夜初雪的冷香,又或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温柔交融,不分彼此。 窗台边有只水晶缸,这种天气,被精心养护的一双鲜红锦鲤懒懒沉在水底,似乎也被这迤逦的香与空气中细微而缠绵的震动所影响,头尾逐对,欢快游曳。 隐约有谁在细细呻吟,初听是痛苦,再听是欢愉,阴极阳电,穿透须臾,带来细密的震颤,无尽欢愉。 有时候动静稍稍大了些,床榻上金钩悠悠晃动,荡过浅金色的光影,和帐幔再度纠缠,旋转间发出一阵细密的金属叮叮声响,和外头塔檐上铮铮不休的金铃呼应。 忽然一声叹息,悠长似是铁慈的声气,懒又诧异:“还真被迷晕了啊……” 静了静,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叭地一声十分清脆,随即她笑了起来,轻快竟如少女时。 然后她“嗯!”了一声,十分鼓劲,自言自语道:“既如此,朕就更要努力了哟。” 砰一声闷响,床榻更猛烈地摇晃起来,珠帘后有人仰起下颌,有晶莹汗珠自颈项一路滑落。 ……
第564章 颠倒乾坤 苍生塔顶。 萍踪坐在塔尖之上,脚下是整个破镜城,裙角下一双不大的靴子轻轻摇晃,她仰望星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穿着肌肉衣,外头罩着长袍的萧雪崖,连大氅都没穿,抱剑坐在苍生塔旁边的一棵巨树之巅,风雪之中凝望虚空,面无表情,看也不看那塔一眼,仿佛根本不知道那塔里正发生着什么。 狄一苇站在梅林中,抽着烟皱着眉,心想这还没完? 这段时日以来,铁慈从未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尤其随着对方一再吃瘪,铁慈越发谨慎,就害怕对方接连受挫丧失理智,弄出些无可抵抗的手段来,像最后在燕南大山那一炮。 对方存有她的数据,她一出现就会被锁定,肌肉衣和越来越丰富的作战经验可以保住她不被无人机或者远程激光枪所伤,但是如果遇上那种转眼数百里摧毁一切的光,依旧无济于事。 所以今晚在苍生塔的停留,非常危险。 萍踪和萧雪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怕天外来光,转眼轰了苍生塔。 所有人都不明白,铁慈为什么甘冒奇险来上这么一出。 狄一苇吧嗒吧嗒抽着烟,烟杆明灭的火星转眼被风雪卷去。想着这是久旷怨女耐不住了,想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体力真好。 游卫瑆蹲在另一棵树上,像只松鼠一样专心地捧着坚果在吃,果壳伴乱雪飘下来,落入已经快要厚达半尺的积雪中。 奚云立在拱桥上方,看着前方沉默的高塔,挥手示意军中高手在梅林之中布防。 她面前桥栏上放着酒壶酒杯,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暖暖身子,却并没有立即喝了,而是遥遥对着塔中一敬。 景绪也在喝酒,跷着二郎腿在梅树下,旁边小几上酒菜俱全,小几下有火炉,这大雪天气,酒温菜热,好享受。 他喝着小酒,吃着佳肴,时不时瞟一眼黑沉沉的苍生塔,心想这位也好享受。 转而又想到当年铁慈拿慕容翊的美食诱惑自己,可他到现在还没吃上呢。 这回之后,该可以吃上了吧,不然老夫就到处和人说你被大乾皇帝给强了…… 景绪一口小酒,在嘴里滋儿一声扬出个弧度,美滋滋地摇摇头。 另一边带着属下伏在竹楼顶上的不青,长时间一动不动已经成了一个雪人,眼眸始终警惕地盯着天空。 他不知道苍生塔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晚陛下要和大奉皇帝商谈要事,为防敌人忽然从空中偷袭,苍生塔上方布置了相当多的看守,而以苍生塔为中心,辐射全城,军队层层拱卫。 至于商谈要事为什么黑灯瞎火,也许是怕灯光暴露目标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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