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嘚儿”“嘚儿”声从远而近,女子骑马赶来,走来车旁俯在马背上,朝小窗里看了进来。 “大公主,我爷爷喊您留步呢。” 玉昀认得来人,方寻来窗前笑道,“嫡小姐今日好不飒爽。” 齐鸢鸢今日一身雾白的骑服,马尾高束,银冠朱簪。长平侯府上两代侯爷都曾是沙场大将,也不怪乎嫡小姐亦是十足的英气。 “方他们在后头,听得公主这儿的琴声。便叫我来喊您了。爷爷那儿有本乐谱,便想叫您去看看呢。”齐鸢鸢说着,又忙问起,“茹若可也在这儿么?” 玉昀让了让身位,齐鸢鸢方看到马车里正酣睡的大姑娘。“啊呀,她怎这样了?” “不过尝了我三杯果酒罢了。”玉昀笑着说完,方将马车旁的家丁喊来,吩咐往前头与宋氏交代一声,她随着长平侯府的嫡小姐,去探探老侯爷了。 家丁应声往前去了,玉昀方吩咐马车稍稍停下。齐鸢鸢也一跃从马背上跳下,便往车上来看陆茹若了。 陆茹若倒在轻音肩头,眼睫已是沉了下去。小嘴微微张着,面颊上两朵酒晕。十四五岁的姑娘,酒后憨态十足。齐鸢鸢没忍住笑了声,又与玉昀小声道,“才三杯果酒,她酒量也太差了!” “许是平日里不沾酒的。” 雪后的树林里,声声雀鸣。松鼠出了树洞,在素净的积雪上踩过一串小脚印。又抱着只新鲜的松果,窜回了树上。 不过等了小会儿的功夫。长平侯府的车队便从转角处缓缓行来。玉昀远远听着几声钟罄重响,自想起那日在翠玉轩,有人替老侯爷挑玉罄的事。心中隐隐闪过一丝念头,不等她多想,齐鸢鸢便已拉着她的腕子往车下去。 那最首的一辆马车,是驷马的大舆。还未行来面前,老侯爷便从车窗里探了出来。 “老臣见过公主了。” 长平侯府这位老侯爷,曾是皇爷爷麾下大将。如今已是耄耋之年,面色依旧红润。多年不事朝政,便是自在的性子。以往尝往宫中来陪着皇爷爷下棋,皇爷爷便一声“三千老儿”地称呼人家。只因在战场上的时候,老侯爷只领三千精骑,多了必败。 是以玉昀自幼便也随着皇爷爷的口吻,喊人家一声:“三千老爷。” “诶唷,老臣哪儿还当得起?”老侯爷面上笑起了褶子。话说着,一行车马便也缓缓停了下来。 老侯爷便朝玉昀又招了招手,“老臣腿脚不灵便了,便不下来了,公主上车来可好?” “多久没见三千老爷了,自是要陪您来说说话的。”玉昀说着,便与齐鸢鸢一道儿上了马车。 只将将登来车中,便见一侧坐着另一人。 一身兰青的儒服,比之前玄金的配色少了些肃然。手中持着一柄木锤,方还在车中摆着的一行小钟罄上敲了两下。 “齐伯父面子足,将公主请来了?” “……”玉昀方才心中猜测,果真是落实了。可为时晚矣。老侯爷已招呼着她坐了下来。 老人家面上得意,指了指车里摆着小套编钟,“公主讲究,替老臣看看,这东西怎样?” 战场上的人卸甲归京,还需融入文臣之流。是以原皇爷爷还在的时候,老侯爷便喜欢摆弄乐器,尝被人说是附庸风雅,老侯爷却全然不在意,只道是儿时便想学门乐器,老了也不迟。 玉昀知道老侯爷那门心思,眼下话便将话说得讨巧。方上车来不过见了两眼,她便也认得出来,钟罄是出自宫中名匠之手。只尾上的那几只白玉的,是为了高音才另外采买来的。她将东西夸赞得一番,话中处处中地。将老人家哄得连连点头。 只再扫了那身兰青的儒服一眼,她方点了点他手中正持的那柄木锤。 “桐木重漆,雕刻金龙的。该是前朝皇庭里的东西了。三千老爷这儿,最金贵的,怕是那样了。” 齐鸢鸢忙笑道,“都听爷爷讲了好些回。公主却一眼便看中了。” 老侯爷自是古玩老手,被玉昀这么一提,兴致便起来了。“公主这眼光似太上皇,准得很了。” 罢了,老侯爷方将那木锤来历与众人说了一遍。果是前朝工匠作的,经得皇帝之手,颇为喜爱,动乱之时,还不忘带着逃难,是以流落了民间。也是前些年方被老太爷从古董商行里领了回来。 这会儿的功夫,齐鸢鸢已在一旁小案上沏了茶,送来玉昀手中。 宸王却听得不大经意,手中的木锤,又在最末的两只玉罄上敲了两声。只等老侯爷落了声,方看向玉昀来。 “方才一路奏乐,公主玩儿得可还高兴?” “自然。”她儿时随皇爷爷往昆山行宫避暑,嫌一路乏味,且带着三五乐师。今日还得自己操刀,真是今非昔比了。 齐鸢鸢道,“我们一路跟着公主后头,便听了一路了。” 便见老侯爷捧着本乐谱来,“臣老了,这谱子一段缓一段急的,敲不来,还得与公主请教。” 玉昀扫过那乐谱的封皮,看乐谱的名字,她是曾读过的。只是她通晓的是琴乐合部,编钟合部便只是见宫中艺人敲过。可稍稍翻开两页,便也大致知道其中要义。随手要去寻木锤来试试。那东西便已被人送到手边了。 “公主是在寻这个?”那声音沉着就在耳边,将东西送来她手中时,指尖在她的虎口位置划过。那人的手指如他的声音一般,好似都是冰冷的。 玉昀接来木锤,就着乐谱在编钟上轻试了试,却是走了神。 她幼时往皇祖母那儿请安得勤,便见过尝在坤仪宫后院里跪着的小少年。同是这般大雪的天,北风刺骨,单薄的身子,不过一件薄薄的寝衣,就那么跪在厚厚的积雪里。膝上的衣物都被融化的雪水沁湿了,嘴唇也隐隐泛起紫色。 可坤仪宫里却无人敢靠近。她念着还有皇爷爷撑腰,自是不怕得罪皇祖母的,缓缓走上去,拉起他的小指摇了摇。“皇叔是哪儿得罪皇祖母了?” 少年面色比雪还要惨白,一双长眸里燃起恨意,嘴角却咧出笑容来。只短短与她吐出两个字:“活着。” 少年阴寒的笑意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儿时尚且不知那话里的意思,可后来见多了皇祖母是如何待人家的。自然便就知道了。 他那样的人,单单只是活着,便已是得罪皇祖母了… “公主这里敲错了。” 眼下,他声音淡淡。那些恨意许并不会抹平,只不过是多年过去,小少年早已学会如何掩盖情绪。 见那修长的指节轻点在一行乐谱上,玉昀方也往那儿瞧了瞧。 “是错了。”她方将节律改了改,钟音便如溪上月光,倾泻而下。 只是一小段乐曲,车中顿时欢快如斯。玉昀悄悄打量了一番那人的面色,却见他目光也正落在自己面上,声音低沉得只有她一人听见:“很是悦耳。” 她一时也不敢看他了。只稍稍再看回钟罄上,齐鸢鸢一旁正随着音律拍起掌来。一段音阶敲完,老侯爷已是喜笑颜开了。 车外却有马蹄声走近了,便听小将军霍广的声音在车窗外道。 “少主,冀州来了急信。” 宸王随即沉声吩咐了停车,方与众人道了一声,落了马车,寻霍广往后头的小车上去了。 玉昀这才想起冀州的情况,自问起那边还在翻着乐谱的老侯爷来。 “三千老爷可知道冀州的事?” 老侯爷却仿佛满不在意,手中还敲着钟罄。“舒长卫那小儿寻仇来了。哼,谁又欠了他们舒家?” 是啊,谁又欠了他们舒家? 皇祖母在位这些年,就连父皇也并不算亲政。外戚独大,右辅舒长青权倾朝野,与皇祖母内外勾连。若这些且都还是国仇,那当年那个小少年又做错了什么?不过只是活着罢了…
第19章 昆山风光与别不同。不似再往北处的山脉,陡峭延绵。却更似江南山水秀丽。若不是正值隆冬,山顶还有溪水倾泻而下。远在山外,便能见一道如虹的瀑布,从天而降。 来到行宫门前,已是午后。玉昀陪着老侯爷早在车中用过几口午膳。落了车来,便见公爹一行也正在候着。 陆时行只是收到消息,道是宸王此行与老侯爷同路。方又听宋氏说起,公主去了后头长平侯府的车队里。干脆便没入行宫,在门外候着宸王。 这会儿,却先见着了老侯爷。老侯爷前半生军功赫赫,陆时行即便位列一品,尚也得给老侯爷些许面子。是以此下,正带着家眷上去招呼。 只说多两句,老侯爷便将齐鸢鸢拉来,“我这孙女儿想与你家闺女作手帕交。我们今儿便与小辈们些方便,共一间别院可好?” 陆时行听宋氏提过一回,自知道陆茹若上回入宫,与嫡小姐交好之事。“老侯爷都开了口,又难得她们小辈们爱处在一处。又有什么不妥的。” 陆时行又望了望玉昀身旁的陆茹若,心中颇为满意。长平侯府位高权重,大姑娘能与嫡小姐交好,到是有几分能耐的。 玉昀却也想起,这昆山行宫地界不大。建造的时候,也只考虑着皇帝带三两妃嫔出行,是以只有四间小院。这回宸王带着幕僚和官眷前来,自然会住着拥挤些。只是以往,她都随皇爷爷住在正中的山海院。这回恐是要去偏院里住了。 只陪着老侯爷与公爹寒暄的功夫,宋氏身旁立着的陆北乔又与三姑娘说到一处去了。玉昀本也不想留意,只是当着众人,三姑娘拉着陆北乔衣袖,娇嗔了声。“才没有。” 不止是玉昀,老侯爷与陆时行也都听见了。小辈们喜欢打闹,原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可陆北乔毕竟是驸马,当着玉昀也在场,老侯爷便也不大看得下去,笑与陆时行道。 “那边是北乔吧?” 陆时行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还不来与老侯爷请好?” 陆北乔忙将三姑娘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撇开,赶着两步上前来,与老侯爷问了声好。 上了年岁的人,素来不大爱与人翻脸,只是话里多有提点。“太上皇可是把掌心窝窝里的人都交到你手上了,怎公主都随我走了一路了,也没见你人呐?” 陆北乔听着,又抬眸打量玉昀神色。“是北乔疏忽了。” “倒也不怪他,我车上姑娘们多,他来了反倒不方便。”她只是懒得应付,便先替人家寻了个借口。想来陆北乔也不会喜欢被人按着头来讨好她的感觉,那便各自放开一些好了。 正说着,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身后来。 “这便是陆左辅家的公子?” 陆时行闻声见人,忙带着家眷作拜。“殿下一路可还安好?” “陆左辅客气了。有公主一路奏乐之乐,怎会不好?”宸王说罢,又看向陆北乔。“大驸马说是么?” “……”陆北乔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那人是何用意。只被父亲拉了拉衣袖,方连连称,“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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