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如此大胆, 敢当街拦下武安侯府的马车?”景初融心中纳罕。 侍卫挑开帘幕一看, 竟是顾承暄的亲卫顾影。 见着敬安公主亦在此,顾影不便多说, 颔首道:“侯爷有令, 请少将军即刻回祠堂领罪。” 景初融闻言心下一紧,目光不自觉地转向顾承暄。却见他面色如常, 敛眸思忖片刻便应了下来。 将欲起身下车, 又坐了回去,眸底掀起微妙波澜, 他笑了笑对景初融轻声道:“无事, 公主不必多虑, 我安排侯府侍卫护送公主回府。” 无事……不必多虑…… 他知道些什么? 景初融脑中飞速盘算着,面上仍是懵懂的模样,她微微错开顾承暄的目光, 抿抿唇点头应了应。 顾承暄这才放下心来起身离开。 帘幕再次落下,将外界与车厢隔阂开。 “公主坐稳了, 属下护送您回府。” “有劳。” 漆黑的车厢内只能听见车夫驱车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声, 偶有几声人语飘来随后逐渐消失在凄厉的寒风中。 景初融心下越发惴惴不安,她琢磨着顾承暄离开前给她留下的话, 总觉得其中隐藏着什么意思。 该不会, 事情败露了吧…… 马车在公主府后稳稳当当停住, 景初融搀着侍女的手下了车,道了谢后转身入府。 方一入府,景初融便握住紫苏的手,低声吩咐道:“我趁夜出去一趟,你帮我在府中做好掩护。” 紫苏惘然:“夜渐深了,公主孤身一人在外不安全。” “无妨,我去武安侯府走上一遭,天亮前一定回来。”景初融不容她阻拦,便往后苑去。 她走至一棵参天高的长青树下,望了望纹丝不动的枝叶,淡淡道:“出来吧,顾影,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 枝干晃了晃,繁茂的枝叶丛中倏的现出一抹影子,转眼间便自半空中跃至大树下。 顾影站在景初融面前,满目惊异。 “公主何时发现的?” “自你奉命藏在我府中的第一天起。”景初融言简意赅答道,而后目光一闪,“我不会武功,做不到在不惊动贵府守卫的情况下入府。你带我去,好么?” “公主要悄悄摸摸的进武安侯府做什么?”顾影机警地注视着她,“再者说,在下不过是武安侯府的一个小小侍卫,在不知公主意图的条件下,为何笃定我会愿意帮公主?” “因为你听命于少将军,而他要你暗中时刻保护我,对吗?”景初融戴上兜帽,将系带束紧。 “带我进去,我要见顾承暄。”景初融直视着顾影。 “不成,现下主子正在府中领罚,怕是主子也不愿在这般情境下见到公主。”顾影皱了皱眉。 “你若不愿帮我,明日一早武安侯府安排亲卫日夜窥探敬安公主府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消息便会传遍上京城。”景初融笑意不达眼底,并未打算就此作罢。 顾影闻言霎时瞪大了双眼。 天爷呀,少将军这是惹了个什么人物!胆子也忒大了! “这……”顾影在心里权衡一番利弊,点点头答应,“我可以帮公主入府,但是公主……” 顾影面露犹豫之色。 景初融抬眸望他,道:“但说无妨。” “若是少将军事后追责,还望公主对我略略帮扶个一二。”顾影叹了口气。 “是我强迫你带我入府的,责任由我一人全盘揽下,与你无关,不会连累你受责罚。”景初融道。 顾承不自在地用舌尖顶了顶后牙槽,点点头应下。 *** 武安侯府祠堂前空旷的庭院内,顾承暄解开上衣,袒露着上身端端正正跪着。 凛冬强劲的寒风赛过锋利的刀片,自赤丨裸的肌肤上一刀一刀剐过。 “你可知罪。”老侯爷沧桑低沉的声音蓦地自院落中响起。 “儿子认罪,但凭父亲责罚。”不知是否因着被冻着的缘故,顾承暄的音色听起来比平日里还要冷上几分。 “嗯。”武安侯手握虎尾钢鞭自祠堂内缓步现身。 他看着跪在庭院中面色坚毅的儿子,叹了声气:“顾氏统领大厉十万精兵强将数十载,令众将士心悦诚服,靠的是恪守军规,严明军纪。即便是你位及统帅,犯了错,也要挨罚,并且要重罚。 暄儿你向来行事谨慎稳妥,何时出过这么大的纰漏!武安侯府的兵符何等重要,若非线人无意间在相熟的铁匠处发现纹样泄露及时追查,你可曾想过自己的一时疏漏将会酿成多大祸患! 虽说你有先见之明,随身携带着假兵符,但毕竟也让人近身得了手,该罚!” 老侯爷负手背对着顾承暄立在朔风中,坚若磐石挺若老松,可观得巍巍风骨。 “上京城的所有线人已然出动,相信此事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父亲,”缄默许久的顾承暄蓦然出声,他抬起头望向武安侯,神色庄重:“恳请父亲号令线人归位,停止搜捕。” “你说什么?”武安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儿子自有决断,恳请父亲停止追查此事。”顾承暄神色不改,朗声正色道。 老侯爷看向顾承暄的眼神倏的复杂起来。 顾承暄微微昂首,道:“儿子不会拿武安侯府统领的十万将士冒险,请父亲安心。至于大意失职致使兵符图样外泄一事,儿子罪责难逃,愿领责罚。” “好,好,记住你的本分。”武安侯点了点头,抬手扬起紧握着的虎尾钢鞭,颤颤巍巍着步子走至顾承暄的身后,沉声道:“这一鞭,你且受着,长长记性。” 顾承暄昂首挺胸跪着,毫无惧色。 破空之声倏的划破寂静的夜,钢鞭疾啸着割裂冬月朔风而来,重重抽击在顾承暄的背部。 “啪!” 沉闷的击打声听之则令人霎时心惊肉跳,更不用说受刑之人深受着何等痛不欲生的疾苦。 顾承暄的背部登时青紫一片,隐隐渗出血珠,浮现出清晰的鞭痕。 一墙之隔的庭院内,鞭声抽响的那一刻,景初融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似是被无形的指尖紧紧掐住。 她险些推开相隔的门冲了出去,是顾影及时阻止了她,低声道:“公主不可,若是被老侯爷发现,只怕今夜情形会更加严峻复杂。” 穿堂风一吹,景初融打了个寒颤,登时冷静下来。 她缓了缓神,背部紧紧贴着墙壁,双眼紧闭默默听着庭院内骇人沉重的鞭声不断抽响。 一下,两下,三下…… 景初融开始不自觉地在心里偷偷数着,每多数一次,她的掌心便会冒出更多冷汗,心上所受的震动便会更重一分。 钢鞭明明击打在顾承暄的身上,她却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 也不知庭院里正在受刑的顾承暄如何了…… 数到后来,景初融的一颗心都数乱了,听着动静仍不见有收手的意思。 最后一鞭落下,凛冬长夜终于安静了下来。 今冬的第一场雪倏然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大若鹅毛。 顾承暄仍旧挺直脊背,赤着上身端端正正跪在冬夜初雪里,挺拔如劲松。 背上骤然一轻,他闷哼了声,强抑着将涌出喉咙的血沫咽了回去。 行刑全程,他咬紧牙关隐忍着碾碎骨肉般的剧烈痛楚一声未吭。 雪势渐大渐厚,顾承暄直直跪在雪地里,洁白的雪片方一落上他的肩背,便沾上了未凝固的血水瞬间被染红。 老侯爷打累了,虎尾钢鞭倏的自手中脱落,他不敢去看儿子背部惨不忍睹的伤势,顶着疾风离开,空余一声沉重的叹息随风飘荡在夜色中。 庭院中登时再度寂静下来。 角门被推开时的“吱呀”声无比清晰传入了顾承暄的耳中。 背上倏的一暖,少女独有的清甜气息随披在肩上的斗篷一同笼住了他,似是迟来的春意,为他隔开凛冽的冬季。 背部僵硬不能动弹,顾承暄艰难地转动脖颈,侧目去看。 肩上披着的月白斗篷率先闯入眼眸,颜色淡淡的,却强烈而精准地刺中了他的心事。 两人彼此错过,时隔多年在漠川雪原重逢时,却是剑拔弩张之势。她身着月白斗篷一心逃脱他的追捕,他张弓搭箭险些伤了她的性命。 那一箭,一定很疼。 顾承暄心道。 思及此,一股汹涌滚烫的猩热猝不及防冲上喉间漫过唇齿,饶是顾承暄竭力隐忍也为时已晚—— 一口鲜血喷洒在雪地里,而后又是一口。 撕裂般的痛楚漫布胸腔,甚至压过了背上鞭伤带来的痛苦,疼得他五脏六腑绞作一团。 “主子!”顾影当即跪地去查看顾承暄的伤情,满眼担忧。 顾承暄缓了缓气息,一言未发只是以手示意顾影起开。 他慢慢抬起头来,唇角带血。 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他看清了面前立着的少女的面容。 顾承暄艰难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单薄的笑,他朝少女缓缓伸出手。而这番动作不经意间牵动了肩背部的伤处,顾承暄疼得“嘶”的一声倒抽了口冷气。 “顾影,”顾承暄咳了两声,满是不悦沉声问道,“谁允许你将公主带来的。” “不关他的事,”景初融上前两步将顾影挡在身后,“是我威胁他将我带来的,你要怨,就来怨我吧。” 顾承暄敛眸低低地笑了两声,片刻后,他喉结微动,气若游丝:“我哪里舍得怨公主。” 顾影面上一僵。 景初融蹲下身来轻轻揭开斗篷的一角去查看他的伤势:“你这伤……该如何是好……” “无碍,皮肉伤而已,稍稍休养些时日便好了。”顾承暄强撑着跪的麻木的双膝起身,顾影方欲上来搀扶,顾承暄摆摆手示意他不用。 “顾影,雪天路滑,你将公主平安送回公主府再来侯府复命。”顾承暄慢慢行了几步,回首吩咐道。 “主子,你伤势严重……”顾影不愿。 “小伤而已,军旅中人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下,还怎么保护身后之人。” 顾承暄望着月色与雪色间遗世独立的少女,轻松笑了笑:“公主啊,回去罢。 难为公主大雪天亲自走这一遭,我今日也算是明白公主的意思了,在不愧对武安侯府麾下十万将士的前提下,公主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其余之事皆由我担着,公主不必有后顾之忧。” 景初融心尖一颤。 他果然猜到了。 他明白她的野心与手段,却依然愿意为她隐瞒。 顾氏世代忠于圣旨钦定的君主,唯独这一次,顾承暄选择了景初融。 *** 是年冬,纪王继位。依大厉祖制,新帝登基当北巡前往漠川封禅,文武百官随驾君侧。 挂念着行宫里有将她养育大的人,景初融亦请命同往漠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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