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半个多时辰,裴夫人说,有东西要拿来大女,喊王峙随她去取。 裴怜要跟着去,裴夫人喝止:“我们去去就回,你在这里帮着沏茶!” 裴怜嘟嘴,为自己抱不平。沏茶也可以下人来做,姐夫怎地次次来都算贵客…… 裴夫人与王峙私下出来,支开了另外两位,她才同王峙说出担忧。 “听说,他是三——他是陛下?” 看来裴夫人听到了风声。 王峙点头。 裴夫人得到证实,却仍不愿相信,再问数遍。 王峙不厌其烦的点头。 裴夫人缩了缩脖子:“他极离不开阿怜,会不会把阿怜接到宫里去?” 月影斑驳,王峙瞧着裴夫人的半张脸,眉眼之间,很明显的不愿意。
第67章 “丈母别太担心。”王峙安慰道,“若是阿怜不愿,陛下定不会强人所难。” 新帝的智商,又能知晓几何呢。王峙心中倒是隐隐忧虑父亲会插手此事,思考对策……过会,王峙问道:“丈人听闻辞官了?” “是呀!”裴夫人所答,不辨认悲喜。 “今后作何打算?” 裴夫人笑道:“他是真真正正要逍遥游了……” 两人此时已往前行了一段路,恰巧又至月影投射处。王峙见裴夫人脸上露出难得喜色,她松了口气,颇感自在,可能真为裴一是主动辞官。 王峙不好在说什么,只想着若真出事,如何挡在父亲与裴家中。 裴夫人与王峙去去又回,众人时而聚着谈论同一话题,时而又三三两两,各讨论各的,不知何时,堂内只剩下翁婿二人。 两人聊着聊着,躲不过裴一辞官的事。 裴一说自己,愿能做闲云野鹤。 王峙附和,又道:“说来……外使来朝,恭贺新帝登基,献上了十六只仙鹤,是同一日吧?” “是。”裴一点头笑道,“那时候我还在殿上,亲眼瞧着呢!”但仙鹤不都是野鹤,与他毫无联系。 裴一联系到此,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我一回见着鹤,还是三十年前。那时候我老师家收到了一对,是别人送的贺礼。” 王峙心想,裴一的老师是谁,好像从来没有人知道。 裴一道:“老师将鹤养在家中,可它们总是飞,想逃走。家有一仆,给老师出主意,仙鹤飞天,靠的是一双羽翅。而羽翅之力,又集中在翅茎上。只要剪去它们的翅茎,既不损观赏趣味,且鹤张翅不能飞。老师真这么做了,仙鹤从此留在家中,却郁郁不得欢,请了许多料理家禽的高手来看,都医不好这两只仙鹤的病。” “那后来呢?”王峙闻着,心想,后来仙鹤因此病死了么? 裴一仰身:“后来老师自己想通了,何拘凌云仙鹤做一己玩物,便决定将一对仙鹤的翅膀慢慢养好,放了。” 王峙听到这,转郁为喜,心情轻松起来。 裴一却站起身,笑道:“可惜那时老师的邻居,其实想向老师借鹤,但听说要放走了,便不敢说出来。老师知道后,指着两只仙鹤道,留你们何用,将仙鹤都杀了,尸首烧个灰飞烟灭,了尽尘缘。” 这转折来得太突然,王峙怔住。 裴一缓缓看向他:“我既辞官,便有心携妻女周游。” “你们去得远吗?”王峙问道,心想若裴家远离京城,要越快越好,这样裴怜才好避祸。 裴一凝视着他,缓缓发笑:“远。”他回答得声稳且重,“我们没准要去北海南冥呢!”这句语气又转为说笑。 王峙直言道:“那你们要早些动身,待会我让冲天送五百金过来,作为盘缠。” 裴一笑道:“我做了这些年的官,盘缠还是有的,但既要给我,多多益善。”他可不是苦行的僧人,带着妻女周游,银两愈多,路途愈舒适。 王峙便道,会再加许多。 裴一不紧不慢闭了眼,又睁开,问道:“你和阿爱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王峙沉默,他心中倒真想远离建康。阿父看似站在高楼之上,睥睨天下,但这楼实在太高,快极仙人之所。 便有危楼倾倒之忧。 他自知无法扶楼,亦无攀登之心,只愿自保。 但王峙又深深知道,王道柔不会离开桓超,而他和裴爱,无法放下母亲。 王峙眼神飘着,又飘回来,看向裴一,笑道:“我才刚对玄学生了好奇心,原本打算陆续向丈人请教的。” 裴一已经得到答案。 好在他本性淡散,心头并无多少波动,笑道:“这有何难,我给你列个书单,但凡识字的都能看懂。等你全看懂了,也不需要请教我了!” 王峙笑着应承下来。 是夜子丑之,裴一一家三口,与裴爱道别后,悄然出京。 出城时遇到了些阻拦,但王峙出面,帮着化解了。 世上,渐渐遗忘了,曾有裴侍中这位讲玄大家。 十年后,建康。 摄政大司马桓超重病,嶙峋消瘦,鸡骨支床,命不久矣。 时游妃已逝,皇帝虽傻却身子康健,俨然是长命之像。 十天后。 大司马离世。 据传临终之时,一直喊着“春林误我”!众人不解其意。 全国举哀。 天子亲悼,葬礼上忽降一雷,霹透灵柩,众人慌忙为司马尸首覆上白布,匆匆下降。 痴傻的天子,也被这道雷劈晕过去,再救醒时,已经清醒有如常人。 秋叶,气佳清冷,一辆马车疾驰出建康。 车外伴着两名中年郎君,一主一仆。车内坐着一个小郎君,连同两位妇人。 小郎君问其中那名年岁较轻的妇人:“阿娘,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妇人笑道:“去见你从未见过的阿翁和阿婆。” 小郎君不解,阿婆不是就在车里吗?而阿翁,前几日才下葬——还记得阿翁去世前半年,极是暴躁,但凡归家,定与阿父吵闹,说他不争气不接什么,后来甚至数落阿婆,说因她才只得一个什么。 小郎君年纪小,不大听清,更不解其意。 车马正赶着路,忽听后头追来急促的马蹄声。 王峙警觉,与冲天双双调转马头,护在车前。 却见来者只一人,骑在马上,一身单衣,至近前,是两鬓淡白的庾慎。 没有别的言语,庾慎开口道:“前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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