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周窸窸窣窣,李青溦岿然不动地端详面前的茶叶。 茶叶叶片碎裂不均匀。色泽不是翠绿的,而是发褐色。触感不脆,味道有一股焖坏了的味道。 李青溦轻蹙曲眉。 她的外祖母陈氏产业中便有茶庄,以前李青溦同她一起去过茶园。和当地茶农了解过几分茶叶。她虽嗅不出这是什么茶,却能从这品相断定这是好几年的陈茶,也不是什么好茶,即便做了茶汤味道也不佳。 那为何皇后会用这样的茶叶呢? 李青溦不由揣测。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首席,心里隐约有了想法,手随心动泥炉煮水,听声辨沸。 … 不远处香案上的香已到了底。 一旁的李毓秀将点出的茶倒入建盏中。眼见茶汤颜色青白,汤花稍聚则消,她微微皱眉咬住下唇。 半晌心有不甘地看向周围,周围贵女的茶汤多是灰白,还有些是发着浅红……瞧着比她的还要不堪一些。 李毓秀心下放心了一点,再往旁边一眼,定格在李青溦的茶席上。半晌,她瞪大眼睛点了点身前的柳茵茵,二人偷笑半天。 未久,香燃尽。 众贵女易茶互品,神色都有几分一言难尽,有人入口便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还会剌嗓子。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 “从未喝过这样的茶?你会不会点茶啊?” “我不会?那你要不要尝尝自己的茶?” “……” 突传来一声笑语:“诸位还是知足吧,我们的茶,虽不是尽善尽美但好歹是能喝的,可李大姑娘……”她捂着帕子噗嗤一笑,“她弄得是什么啊?” 众人顺着她的话音看过去,便瞧见李青溦的建盏里茶汤莹黄,飘着几片碎青茶叶。当只是用沸水冲了一遍。 众人的视线同嘲笑一层层地落过来,李青溦脸色却未变。 柳茵茵促狭勾唇:“可别有人同李大姑娘易茶,我看她是压根就不会点茶。” 李青溦等她们笑过之后。莞尔一笑,朗声道:“既大家都觉着这茶不能喝,不愿同我易茶。那民女便斗胆请皇后娘娘一试。” 倒是好大的胆子!柳茵茵眉头微皱正待出声呛。 一边的张皇后笑言:“呈上来吧。” 众人一愣,便见李青溦离席数步,行止娉婷裙角一丝未乱。她躬身举盏,当胸轻执,目光不高不低,礼数矜庄又殷重。 虽不知她性情才貌如何,但只瞧着通身的气度、这礼数,倒也配得上易之了。 张皇后笑看一眼身边站着的张氏,张氏轻眨眼睛回以一笑。身边侍女从李青溦手里接过建盏探过毒,捧到张皇后手上。 张皇后轻啜一口,微微点头,放在一边:“有茶香入口绵密,不错。你是怎么做的?” 她话音如春风入耳,温且润。 李青溦意动一瞬,行礼道:“回皇后娘娘,此乃措泡之法,做法很简单,便是置茶于盖瓯中,以沸水冲泡再分沥到茶盏中。” “倒是新鲜,只是席中众人都点茶,你如何会想到冲泡?” 李青溦应答道:“民女这般喝过。” “多年前民女同祖母去过自家的茶园,那里的茶农这般冲泡自留茶。民女问他们为何不点茶喝?那茶农道,他们留下的具是不好的陈茶,点了滋味也不佳。且点茶繁琐,对他们而言,茶只是解渴的东西,自是考虑实用,才考虑别的。” “民女好奇,讨过一碗喝,才发现原这般冲泡,返璞归真、去繁就简的茶竟也是清香扑鼻、回味悠长。” 她话音落下,席间一时静可闻针。这李家大姑娘疯了不成,竟敢影射皇后娘娘?一边小周氏母女也冷汗滚滚,未想到这李青溦竟是如此大胆,知是茶农的喝法竟还堂而皇之地上呈皇后娘娘? 她早死会不会连累到她们?她正这样想着,突听一旁的张皇后轻笑。 “好一句去繁就简、返璞归真。”张皇后叫呼身边宫女封赏。 又道:“此茶是旧茶。西郊凌汛,民生日困,宫中吃穿用度减了,众娘娘近日冲泡的也多是这个茶。” 有人忙道:“皇后娘娘,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乃民女楷模。” 下头众人附和。 张皇后冷冷一眼:“这般轻巧的话也不必多说。只是若是本宫记得不错,京中上月便发了禁奢令,要诸位夫人崇俭禁奢,以蓄物力。”她话音顿住,看向下座的满堂贵女,语气沉沉。 “可是诸位夫人像是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今日宴会上仍是博衣阔裙、大袖长带、簪钗耀眼、奢华艳丽。说起来一个个皆是告穷,可京中安济院、施药局却无人募捐。” “诸位如此。是不将新令放在眼里,还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底下跪倒一片:“民妇(女)不敢。” 许久张皇后才唤人起来。 * 茶宴上那一出,众人心有余悸。 柳茵茵想起马车上备了件素净些的衣服,嘱了贴身丫鬟去拿了,带着李毓秀一起去了明月堂前院的客房,重整鬓发,换了衣服。 二人从客房出来,绕过九曲回廊。 回廊疏竹掩映,侧边垂枝樱开的燃燃花团锦簇,挤了满满一闲亭。 两道高大的身影站在樱树下,具乌发玉冠,长身玉立。 一身殷红底团花的玉绸袍子的男子抱臂轻叹:“我给你那猛禽……你真找不着了?我怎么听工部那王进说,前几日好像见着了,是在一女子手中,当不会是你给了别人了吧?” 对面之人嗓音清润,一身素净的月白银丝暗纹长袍微动,边走边回:“不是。” 顾璟偏头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我送你的猛禽在一女子手中?” “只是一个白腿小隼,算什么猛禽。” “隼乃猛禽,你不知吗?”顾璟跟他几步,露出半张剑眉星目的侧脸,他正要再分辨,一道女声从回廊上传了出来。 “表哥!” 顾璟脚步一顿,见着是柳茵茵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 他微微点头笑一声,随口一句:“外头这么热,表妹怎在外头晒着?你们明月堂正宴也快开了,快些进去吧。” 柳茵茵红着脸点头。 她素日里是能说会道,但不知怎的,瞧见顾璟整个人就如同掉了嘴的茶壶,就剩给底子了。 眼见顾璟要走,她忙出声:“表哥,正宴后你还去画舫游春吗?” 寒园里有一条玉池贯通南北,每年春至,众人乘舟上画舫。卧在画舫上,或坐或立,说说笑笑,低头看水抬头看天,身临其境一般,可谓一绝。 顾璟已走了几步,闻言诧异回头,片刻笑了声:“自然。” 柳茵茵轻笑出声,眼神随顾璟的背影走了很远,很远。回过神才想起身边还有个李毓秀,忙觑她一眼。 李毓秀哪里有空看她。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那提步先行的男子。隔得远,她未看见他长什么样子,可她生平还从未见过那般有气度的男子,只一个侧影,却是说不出的湛然风华。 * 明月堂正宴厅里,众贵女齐去换打扮,倒是一下子空荡许多。 张氏搀扶张皇后入了座,方坐下便招呼李青溦:“溦溦,好孩子快过来。先前人太多,你离的也远,姨母想同你说几句话也抽不得空子。” 李青溦忙走前几步。 上一次见张氏,还是在她去并州时。 城门口,张氏乘轿来送她。她红着眼将她揽在怀里。哽咽道:“好孩子,你若是回来,便去姨母那里。不回来姨母亲自去并州看你,到时候你一定要等着姨母。” 时光流转原是六年过去了。李青溦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几分。她多想多想倚在她身边说几句话。 可张皇后在一边坐着,她只得上前规矩行礼。 “民女给皇后娘娘行礼。” 张皇后经先才的事,知她是个聪明守礼的,对她极有好感。乍见她那肖似清平县主的脸,心里叹了口气,话语柔和道:“不用动不动就行礼。你娘亲本宫也识得,你叫玉芝姨母。在本宫面前自也不用拘得这么厉害。” 李青溦点头称是。张氏将她拉到身旁坐下,二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众贵女陆续进来。 柳茵茵同李毓秀一同入宴,远远地便看着张氏拉着李青溦不知说笑些什么,一旁的张皇浅笑地看着二人。 柳茵茵哼地一声。 她舅母对她从未如此和颜悦色过,往年的内宴,她多么想凑到张氏跟前,与皇后娘娘攀上几分。可张氏从来都是淡淡的。难不成是嫌弃她娘亲只是定荣公府的一个庶女不成? 所以……舅母知她心悦表哥,却还是挑了空子专同她说:她属意李青溦做她儿媳。 她究竟是哪里不好?而这个李青溦又是哪里好?
第11章 一旁的小周氏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轻描淡写地别她一眼,哎唷了一声:“我家这大姑娘,便是那熟透了的藕,心眼可多着呢。才多大一会子的空,踩着高跷就通了天了,瞧那样子连皇后娘娘都抬举她呢。” 柳茵茵脸色自然不佳,蹙眉坐在一边,阴恻恻地看首座一眼。 小周氏唇角勾起来。 今日那茶宴,李毓秀有志气,在家中苦练多日点茶,她估着李毓秀能拔得头筹,到时自然能叫皇后娘娘高看一眼,李毓秀的亲事自也不必烦心了。哪里知道今年茶宴竟与往年的大相径庭。她们不仅被皇后娘娘好一通斥责还叫那李青溦出尽了风头。 小周氏心中虽气,却不会当众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堕了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 她出身如此,自然沉得下气,也习惯使出借力打力的伎俩。 反正,傻子多得是,不是吗? 她捂帕轻笑,偷眼瞥去,柳茵茵同柳氏咬耳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没一会儿,一个伺候餐饭的侍女被叫了过去。 离得远,小周氏知二人在憋坏,虽不知是什么招数,但她乐见其成,也不好奇这些。毕竟知道的那么多有何用? 若是她们事发,岂不会累她们一起倒霉?小周氏可不傻。 * 正宴已开,李青溦回座,坐于小周氏母女身侧。 往年的正宴开席讲究正餐十五盏。有花炊鸭子,荔枝白腰子,奶房签和三脆羹种种……今年不同往年,只上了一半正餐。 李青溦对吃的不如何上心,再加上小周氏等人在侧,自也没什么胃口。只多吃了几口糖蒸酥酪有些甜着了,宴席的侍女为她端了一杯雪泡梅花熟水。 雪泡梅花熟水是京城特有的饮品,李青溦多年未喝,尝见味道还可以,便多喝了几口。 未久,宴席已散,茶果撤下。 众贵女三五成群地相邀,逛园子的逛园子,打秋千的打秋千,纳凉的,围棋的。但多的还是去玉湖里游园的。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6 首页 上一页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