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甜脆的女娃儿声音响起:“哥!你拿了串糖人,就管陛下叫父皇?他还不是咱们的爹爹呢。”御辇里雁凌霄低声说了句话,车里安静片刻,就一叠声叫起父皇来。 父皇?!扑通,知州大人脚踝一扭,摔进轿子里。轿夫们一声清喝,摇摇晃晃起轿,知州大人捂着幞头东倒西歪,心里震惊不已。莫不是,真叫他挖着个宝贝? * 南巡事务繁忙,雁凌霄宴请不断,时刻调紧弦,见过一批又一批南梁旧臣,去芜存青后勉强留下大半,再安插上自己人,一派和乐地受朝臣们的贺喜。 玉湖州府的官吏们都知道,陛下来南方一回,居然带回一名女子和一双儿女,说是早年遗落在民间的龙子凤孙。真假如何尚未可知,但陛下金口于言,旁人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知州夫人等命妇们求见,连翘翘本想推拒,雁凌霄却笑了声,劝她:“早晚要见的,进了京城你还能躲到几时?” 连翘翘咬咬牙,盛装见了玉湖当地的官员内眷,小朱子在一旁跟着提点,命妇们挨个请安,她就提起嘴角,微微颔首,赏赐一番镯子、如意等物,倒也没出岔子。 知州夫人和她丈夫一样人精,嘴上夸连翘翘的气度、风姿,眼珠子却盯着兕子和犀哥儿。夜里回到府上,对焦急在书房打转的知州大人点点头:“男孩儿脸型相似,姑娘确实跟陛下生得一般无二,都说女儿随父亲,此言不错。” 知州大人差点昏厥过去,拼命捋着胸口:“天老爷啊,陛下认了这两个,京里可不就要乱起来?”但一想到自家未来的官途,知州又热血沸腾:“先帝庇佑,陛下龙气庇佑,才不叫皇家血脉流落。” 知州夫人抿嘴一笑:“老爷糊涂了,京城那几家闹起来又如何?送几个半大小子进宫念书,还真想继承大位?眼下正主来了,就是陛下不念及跟前这两个,今后封个亲王、公主亦不在话下。瞧瞧陛下对连娘子的态度,她进了宫,再生下一两个,也不算什么难事。” 信笺雪片般飞入京城,早在御船沿运河入绍京之前,满朝文武和宗室勋贵们皆知,要变天了。 朝臣各怀心思,然而这些于重回后宫的连翘翘而言并无大碍。宫外的风刀霜剑自有雁凌霄替她挡着,她要头疼的只有两件事。一是雁凌霄开了玉英殿旁的紫芜轩给兕子、犀哥儿居住,美名其曰五岁还跟娘亲住不合适,紫芜轩更方便他们去宫学上课。至于二么…… 连翘翘低头看向右脚踝上的金链,抽一抽嘴角。 锁链一头缠住她,另一头拴在玉英殿的床柱上。蛇纹链子纤细又柔软,并不硌人,只是她一挣扎,链子就束得更紧一分,环扣分毫不差扣住踝骨,随着姗姗步态,发出清脆的铃声。
第54章 🔒贵妃 “连氏早侍中闱, 淑慎端慧,有柔嘉之质,而今孕育龙裔……堪为贵妃, 授金册金印, 以彰贤德之范,钦此。” 敬公公合上圣旨, 笑眯了眼睛,躬身交给连翘翘:“贵妃娘娘,恭喜了。” 连翘翘一袭鸦青祎衣、艳红罗裙, 头戴雁凌霄当年送给她的水晶花冠,双手高举接过圣旨。绣有翠翟的祎衣多达九重,她身形纤巧,如同红云堆里探出头的云雀, 腰上的绣金宽带紧缚, 几乎喘不过气。 “谢陛下隆恩。”连翘翘深深叩首,在红药搀扶下站起身, “多谢敬公公。” 金铃脆响,敬公公花白稀疏的眉毛一挑, 假作没看到从石榴裙下蜿蜒而出, 一路绵延至玉英宫内殿的金链。 “咱家不敢当娘娘一句谢。贵妃娘娘此番回宫, 陛下的心就定了,连夜召见礼部的大人们,紧赶慢赶才在安排好在玉英殿……玉英宫册封一事。”敬公公笑道, “过几日,还要开天坛、宗庙为大皇子、大皇女序齿, 上玉碟。贵妃娘娘是有福之人, 往后悉心侍奉陛下, 或许有大造化也未可知。” 一旁的红药听了,握住连翘翘胳膊的手紧了紧,眼眶泛红,潸然泪下:“恭喜良娣,哎,从今儿个起要称良娣为贵妃娘娘了。” 连翘翘勉强提起嘴角,仍有些紧张,她在宫外多年,早忘了怎么跟宫里人玩那套弯弯绕绕。敬公公说的大造化,她哪里敢应承,安抚地拍拍红药手背,柔声道:“公公的话,本宫记住了。” 她微微颔首,玉英宫的宫女们就如云如烟地排列两行,给敬公公手下的小太监们奉上一只只装满金锞子的荷包,数目不多不少,文德殿的太监未必看得上眼,但沾的就是一份喜气。 红药福礼,讨个口彩,垂首送敬公公出去。绡帕攥在手中,见敬公公背手笑而不语,红药犹疑片刻,还是叫住他:“公公请留步。” “红药姑姑,陛下还在文德殿等咱家回去侍奉笔墨呢。” 红药左右看一看,抿嘴道:“公公贵人事忙,我也不好耽误公公做事。只有一节,我实在不明,着实为娘娘忧心,这才向公公讨教一二。” 敬公公方脸阔额,人生得端正,一双眼睛却精光发亮。闻言,他抬头瞟向玉英宫新换上的朱红金字牌匾,悠悠道:“姑姑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陛下想要什么,一抬眼姑姑就明了于心,何必问咱家?玉英殿是陛下的潜龙之所,而今改名叫玉英宫,让贵妃娘娘位列一宫之主位,这可并非祖制呐。姑姑再想圣旨最末几个字,还有什么不明的?”话毕,提脚就走,也不管红药眉头拧成结。 连翘翘回宫,最大喜过望的就是红药。她怀揣愧意和懊悔行尸走肉般挨过许多年,乍一听说连翘翘死而复生,且带着龙子回宫,简直想立刻去清岚庵上香还愿,给菩萨塑一座金身。但雁凌霄晦暗莫名的态度,又让红药迷茫忧惧——当真因失而复得疼宠娘娘,何故用金蛇骨链将人囚禁在宫中? 敬公公的话,更让红药心里七上八下。封妃圣旨的最末几字……大绍有朝以来,贤德二字,分明是皇后才能担得起的。 红药心头一跳,眉梢眼角带出喜色,她把绡帕塞在襟口,用点了红宝的小卡子别上,垂手立在玉英宫前殿廊下,仰头就能瞧见垂花门外的紫芜轩,屋脊在日光下泛出紫金光泽。她长吁一口浊气,思忖道,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娘的,如今这般,想来是还憋着一口气呢。 红药徐徐步入内殿,连翘翘正歪在贵妃榻上,一手支着后脑勺,让侍奉梳妆的宫女轻手轻脚取下花冠,拆掉发髻,满头青丝倾泻而下。红药矮身半坐在脚踏上,附耳过去,把敬公公的话一一说了。 “……本宫用不着想这些。”连翘翘叹口气,又无奈又好笑,无论是小朱子,还是红药,哪怕是玉湖的知州大人,似乎都对她寄予厚望。 如今她有了位份,是后宫唯一的妃子,皇帝唯一的女人,还有一双儿女傍身,换做旁人,尾巴早就翘上天去,连带着五服内的亲戚,都要跟着鸡犬升天,才算全了皇帝的宠爱。有野心的,不说剑指东宫吧,好歹也要瞅一眼皇后凤印。但她偏偏对这些提不起劲,没那心思,更没想过给替自己留后路。 “红药姐姐,我知道……本宫知道你惦念本宫,但那些都不是本宫该想的。陛下想给,自然会给,陛下不想给,本宫现在这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踢去绣鞋,金铃叮啷作响,掀起裙摆露出一双玉筷似的小腿,伸到榻边给红药看那串金链,“喏,你们都想着让本宫往上飞,有这玩意儿在本宫能飞到哪儿去?” 红药眼圈一红:“娘娘别这样叫奴婢,折煞奴婢了。”她默默拭泪,又道:“娘娘好生跟陛下说,等陛下消了气,会给娘娘解开的。” 连翘翘无可无不可地笑一声:“或许吧。” * 陛下从宫外带来的民间女子连氏,竟然是多年前死在京城大火中的连良娣,京城人来不及震惊,又听闻封连氏为贵妃的圣旨,惊得下巴都掉了一地。这哪里是麻雀变凤凰,简直是一朝登上九重天! 这些年想给皇帝塞女人不成,担心皇帝是断袖,又或者是不举的大臣们既欣慰又心酸——把人带回宫里,封一个贵人就算了,一口气封到贵妃,让其他卯足心思塞女儿塞侄女进宫的大臣们怎么想?后宫里可一个妃子都没有,岂不是连贵妃一家独大?没有凤位胜似皇后。 “陛下三思啊!连氏的两个孩子血脉未明,不查清楚就将之视为龙脉,连氏更以此得封贵妃,岂非混淆皇家血脉?老臣有愧于先帝爷啊!”先帝朝的老臣跪在文德殿地上嚎啕大哭,做势要撞柱以示直言劝谏。 敬公公白眉一抖,小朱子拂尘一扫,就有太监横插一脚挡在他跟前。 雁凌霄高居于龙椅,似笑非笑与他对视:“大人以为朕是是非不分,偏听偏信,叫一介女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糊涂蛋?” 老臣须发皆白,额头绷起青筋,哆嗦道:“微臣不敢。” 雁凌霄往后靠在龙椅上,胳膊搭着扶手,漫不经心地转动左手食指的玉扳指,瞥一眼小朱子:“犀哥儿去御花园了?让兕子来一趟吧。” 小朱子哎地应声,立时叫人抬一顶粉色软轿,把兕子从紫芜轩请到文德殿。 朝臣们等到腿脚酸麻,才等到一个三尺多高的女娃娃。兕子穿一身粉色襦裙,鞋和腰带却是翠绿的,个子又小,脸上圆嘟嘟的,寿桃一样从宫门口踢踢踏踏滚到玉阶前。一打眼看到那么多生人,兕子也不怵,伸手就问雁凌霄要抱,脆生生的:“父皇!” 嘶,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雁凌霄却笑了:“声若洪钟,早膳吃的什么?”说着,还真就起身走下玉阶,一把将兕子捞起,抱着她坐回龙椅。 兕子把玩着雁凌霄蹀躞带上的盘龙玉佩,砸吧嘴:“和娘亲一起吃了核桃酪,两只破酥包,娘亲还喂了我和哥哥一碟蜜瓜呢。” 她坐在雁凌霄腿上,小脑袋从长按后探出,下边那么多人,她也不怯场。这些老爷爷和大叔们看到她父皇就害怕,她可不怕父皇,自然也不会怕他们。下巴高高抬起,眉飞色舞,浓丽锋锐的眉眼的样子像极了雁凌霄。 “该叫你娘亲为母妃。”雁凌霄轻笑,指尖戳一戳她的花苞髻,“或者叫贵妃娘娘。” 兕子哼了声,不明就里:“娘亲就是娘亲。” 底下的大臣们看傻了眼,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兕子分明和皇帝生得一模一样,都是雁家人的俊眉修目,她和犀哥儿一胎所出,那等宗正寺和皇城司去南边的人查证回来,连贵妃的两个孩子,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公主。育有两位龙子,连氏的贵妃之位比文德殿的朱红立柱还稳。 雁凌霄扫他们一眼,淡淡道:“没别的事就退朝吧。朕欣赏做实事的人,最恨无事生非,诸位大人们心里可明白?” “……微臣明白。” 刚才那位要去触柱以全忠名的老臣脸都胀红了,手指头哆嗦几下,当晚回去就告了病,没两个月便上疏乞骸骨。雁凌霄装模作样碗留两句就朱笔一圈,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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