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有点累,想睡会儿。你就在这边待着好吗?” “好,我保证你一睁开眼准能看到我。” 阿团头一歪,沉沉睡去。 郑旭将她的手轻轻放进薄被里,搬了把椅子坐定在上面投入忘我地望着。身如磐石,心绪翻飞。 一年前的那个冬天,她推开的不止是安乐宫的宫门,还有他关闭了将近十年的心门。趋炎附势人情冷漠的世道里,还有一个人不计回报每日傻呵呵笑吟吟地提着温热的饭菜来看他,同他讲听来的秘闻,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不屑一顾把他当成可以随意怠慢忽视的透明人——反正又不会有人替他主持公道。 最初他以为是她同自己一样,一样的地位低微,一样的孤独需要找个人说说话解闷。如果那样的话,他会比恨其他人更多恨她一些。 幸好,她不是那种人。哪怕最后去了三殿下宫里当差依旧没忘记自己这个老朋友,乃至金无虞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待自己都是始终如一的,除了出于内心纯粹的毫无索求的爱护,郑旭想不出别的促使她做这些事情的理由。 这样一份珍贵的感情他渴望已久,从未拥有。 阿团头脑昏沉的睡去,意识渐失。 人生十几年的经历走马观花不受控制的轮换在脑子里上演。先是那个集双亲宠爱于一身,每日打扮的可爱整洁的小女孩,接着是父亲去世,叔伯翻脸,母亲独自哭泣的画面,在然后就是在北国宫里被人轮番嫌弃和欺负的可怕过往。那些故意塞在自己被子里的死老鼠,最脏最累的活儿,还有馊掉的饭菜……一段又一段惨痛的过去闪现,即便是在梦里她都觉得受不住了。好在画面一转,她遇到了师傅和小德子,还有南国来的那个小质子。 听说质子无论表面看上去多体面,其实内里和他们没什么区别的。不算上面正儿八经的主子,又不甘放下身段和下人们套近乎讨些方便,若是有钱日子凑合过的还行,若是没有,那可就惨喽! 确实很惨,她看到郑旭的第一眼就确定了。他冷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盆炭火可以取暖而是跑到院子里晒太阳,饭也吃不饱,一碗素粥一份小菜都被他吃的干干净净,若是别的宫里的主子见到这些定是要皱着眉头好好罚一顿御厨的。她敏锐地察觉出来,自己与他在某种程度上同命相连…… “怎么不叫醒她?”曲婉端了蛋汤过来,摇醒了阿团。 “你瞧瞧这一脑门汗,做噩梦了是不是?这种时候必须把人叫醒,不然说不准就被自个梦给吓死了。你去厨房先吃点吧,我在这看会儿。”曲婉轰走了郑旭,阿团醒来心绪难宁。 “师娘,我有件事或许要麻烦您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要你们没事就好。”曲婉舀了勺汤喂给阿团,她喝了,犹豫地开口:“您觉得小山这孩子怎么样?” “他和禄哥儿感情好呢,日日一起去学堂,回来了也黏在一处。”曲婉没多想:“怎么了?你对小山有什么打算?” “打算谈不上,他活生生一个人,哪能任凭别人做打算。我就是……”阿团下意识咬了咬下唇:“师娘,我想走,不想待在这里了。”说罢她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曲婉拿勺子的手立住了,要走?走去哪里呢,食肆怎么办? “换个地方也好,只是你要去哪里呢?食肆好不容易开起来,你一走之前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不白费,我都想好了。食肆就留给师傅和小德子。至于去哪里,我走的时候同您讲。” 阿团字字铿锵,句句有力,曲婉自知她去意已定,只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夏天过的平静而烦闷,除了那件举国轰动的事情——祝鸢产子。 郑旭的院子里,孙玉正将凉丝丝的葡萄拈起准备送入口中:“你都不知道那帮老头多笑人!那脸变得,我都看不过来!” 祝鸢产子,人人心里都揣了一肚子问号,只是那些问题没人敢宣之于口,若出了差错,轻则身首异处重则家破人亡。皇上都说将来要让位,谁还敢跳出来质疑什么? 何况百日宴上,自家前去祝贺的夫人回来都讲那孩子长的和梁晏清一模一样,细算算日子也是对的上的。 “那你们还要等多久?太子他还没回来吗?”阿团摇着蒲扇,一脸平静。 “快了吧,暗卫传来消息,最近太子过的难呢。” 碧波江边,梁晏清正瘸着腿蹦来蹦去拾周围的碎柴,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原本每日纵情声色的日子十分快活,有酒有肉有美人在侧,简直让人兴奋的不知今夕何夕。但他好像不知道太过扎眼也是一种危险,半醉半醒之际被一伙连脸都没看清的人劫财又劫船,将他顺手丢在了江边。 他拄着拐,走了大半人求了好几个车夫才终于走到县衙门口。挣扎着跪了下去以后那头戴乌纱的老爷也没咋搭理他,敷衍地准备将他推出去。 “你身在其位,尸位素餐,对得起朝廷吗!”梁晏清怒火攻心破口大骂。然后,被揍了一顿丢出衙门。 他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并不全是为自己。 “大哥,你没事吧?怎么哭的那么伤心?” 梁晏清抬头,一个黑黑瘦瘦破衣烂衫的短发小男孩儿蹲在自己身边。 “有一点事。”梁晏清摸了摸泪,瞥眼看见他身后还有一个老毛驴和平板车。 “小兄弟,你要去哪儿啊?能不能捎我一段。” 梁晏清撑着手坐起来,看清了平板车,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木板都断了两根,上头铺满了干草,另外还放着一个大竹筐。 “我要去的地方远着呢,翌阳你知不知道?都城。” 梁晏清点点头:“知道,我正要去那里呢。求你带带我,我还剩些值钱的物件,我给你,就当作车马费了。”他解下腰带,拽下上面的一颗金珠子,往黑瘦的男孩儿手里塞。 “不用!我带着你就是。”常草一脸惊恐。金珠子,他可不敢带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姓梁,你?” “大哥叫我小草就好了。”常草使劲把梁晏清扶上驴车,鞭子一甩,车轮滚动,两人朝着翌阳去了。
第57章 顿悟 “你怎么不坐上来?”梁晏清看着底下穿着破草鞋赶车的常草,伸出手:“我拉你。” “不用了梁大哥,”常草羞涩的笑着对他说:“驴老了,拉不动两个人。没事儿,我就爱走,坐着难受呢。” 梁晏清扫了眼竹筐,里面乱七八糟塞着小草的全部家当——破衣服几件,干粮一兜,竹子做的水壶一个,还有把卷边的油纸伞。 梁晏清看着自己的那条腿,实在是没必要在此刻和一个小孩子虚假客套:“小草,你姓什么?去翌阳干嘛?” “梁大哥,我姓常。我去翌阳寻亲,我爷爷死之前跟我说我有一个姑姑,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嫁去了翌阳。我去找她,相求她帮我找个差事,好歹挣口饭吃,以后逢年过节也能有个人给我爷爷烧纸钱。” 梁晏清问什么,常草就答什么。二里路走下来,常草的情况都被他问的清清楚楚。 “前头那棵大树底下停下歇歇吧。”梁晏清看见常草脖子被晒得红红的,衣裳也被汗水浸的深了一个色。 到了树底下,常草打开壶盖让梁晏清先喝,不知是从哪处小溪打来的水,入口清冽甘甜。 “给,梁大哥。”常草掰开一块饼子,递给梁晏清。饼子黄中掺黑,表面坑坑洼洼,一看就难以下咽。梁晏清接过以后,常草抱着剩下半个饼子蹲在一边,一口饼一口水吃的享受满足。 “小草,要不……”梁晏清想唤常草过来把剩下半块饼子也吃了,可他一抬头发现正在仰头喝水的小草脖颈平平。 “怎么了梁大哥?” 小草吃完回过头来望着他。 “没事,我忽然想起忘记问你多大了?现在做工人家还得看年纪呢。” 梁晏清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疑惑。 “十六了。” 孙玉又跑出门了,“要不我们先买两个丫鬟带在身边熟悉熟悉?省的到时候兵荒马乱的再磨合。” 根据暗卫传回来的消息,梁晏清应该不久就要回来了,到时梁同舟只需做个有名无实的闲散皇亲即可。 “丫鬟?你买吧,我可不习惯被人伺候。”阿团翻了两页书摇摇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我还是时刻警醒着吧。” “你呀!有福都不知道享,有人伺候一天算一天呗。就算哪天没人伺候了,咱们再自己来不就行了,反正又不会被自己笨死!”孙玉说完,不等人说,自己先觉好笑,仰着脸哈哈笑了起来。 阿团放下书,起身关上窗户,“小声些吧姐姐,传出去人家听见不得说咱们是疯子!” “那有什么,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孙玉啜了口茶:“下午出去逛街买几件衣裳吧,多买些东西到时候带走,怎么说都城的东西也比别处好些。” “这倒行。” “要不要顺便买些成亲用的呀?什么合欢酒啊,鸳鸯肚兜~” 不等说完,阿团便红着脸将枕头砸了过来。 “姐姐!”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过我说认真的,你们想好什么时候办事没?说不定咱俩还能一块凑个双喜临门呢!” “去了安得镇之后吧,你们去了住周府吗?”阿团将枕头捡回来摆好问她。 “对啊,你们的宅子找好了吗?”孙玉坐好理了理袖口。 “都好了,就等过完夏出发。” “今年秋冬可热闹了!”孙玉感慨。 —— 祝鸢连着好几晚睡不着觉,都白费了,她的心血和那些胆战心惊的难眠之夜。 看着身边和梁晏清长的极其相似的婴儿,祝鸢胸口更加憋闷。她原是想拿孩子气一气梁同舟的,她期待看见梁同舟知道孩子后气急败坏的神情,想看梁同舟怎么对待皇位和自己侄儿,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反正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她无所谓别人怎么评价,她想拉他一起,像小时候那样。 结果真是叫人失望啊。 自己费尽心机,居然给梁晏清那个表里不一的男人添了个儿子。听说他就快回来了,梁同舟还要把皇位还给他!祝鸢闭上眼,心里翻江倒海,这日子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梁晏清回宫了,还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黑瘦小子。 “快叫御医来!”梁同舟一脸懵,大哥怎么这副打扮回来了?破衣烂衫头发打结还拄着拐,怀里还有个瘦的骷髅一样的不知死活的人。 “大哥,他是?”梁同舟引着梁晏清到了床边。 “就算是救命恩人吧,你找两个稳重些的宫女来伺候常姑娘。” 姑娘?梁同舟实在无法把大哥怀里那个黑黢黢瘦巴巴的人和姑娘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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