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衍醒过来的时候,昏暗的帐篷里只点着一盏灯,安静得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他挪了挪头,突然看到趴在桌子上小憩的楚宁,愣了愣,有些微凉的身体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流。 似是察觉到帐篷里的动静,楚宁突然睁开眼,对上叶清衍那双含着复杂情愫的桃花眼,她下意识避开,问道:“将军醒了?我这便让人给你准备膳食。” “宁初……”楚宁正要出去,叶清衍却开口叫住了她。 楚宁的脚步一顿,就听他继续道:“我犯了大错对不对?如果不是我急功近利,那两万将士不至于埋骨沙场。” 楚宁转过身,看着他向来清亮的眼眸里蒙了层厚重的浓雾,穿过那浓雾透射出来的,是无边的懊悔、愧疚和痛苦。 “是又怎样?”楚宁扯了扯唇角,平静地问道。 叶清衍一愣,楚宁又继续道:“难道将军此刻后悔自责,那两万将士便能活过来?难道将军现在立刻去死,那两万将士便能含笑九泉?” 楚宁又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叶清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将军听好了,战场之上,最不需要后悔。上战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你没抛弃他们,你做到了与他们生死与共,所以他们不会怪你。你若是心怀愧疚,便拿起你手中的剑,让西陵铁蹄再难踏进我大虞一步!” 楚宁的声音并不重,却仿佛有一种钢铁般的力量源源不绝地传递到他身上,叶清衍怔了会儿,突然伸手握住楚宁的手,眸中的浓雾渐渐散去:“宁初,本将军不会让你失望。” 楚宁微微颔首:“我信将军。” 我信将军。 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叶清衍的心不由微微一热。 他想起去年此时,他还在风月楼寻欢作乐,一道旨意将他从温柔乡里炸了出来,直接把他撵到了鸟不拉屎的青门关。 他知道那是自家老爹替他揽下的,无非是受不了他每日只知吃喝玩乐,所以把他撵出去磨炼磨炼。 可他是逍遥惯了也是享乐惯了的人,枯燥乏味的军营生活与他格格不入,彼时他尚不知天高地厚,直到败在北越手里,他才有了身为一个将军的责任,男儿骨子里的热血在触碰到真正的战争时彻底沸腾了。 就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宁初。 他知道他能胜利而归,宁初功不可没,所以他几乎把功劳都算在了宁初头上,他仍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可当西陵来犯,皇上问他是否愿意出征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尽管他对自己其实并无信心。 这一战,两万将士埋骨他乡,没人知道他的痛苦,亦没人知道他那本就不多的信心就此消失殆尽,甚至想身死华城,来逃避那无处可避的愧疚。 可宁初却说,我信将军。 直到宁初出了帐篷,叶清衍也没回过神来,他怔怔地看着帐篷门口,宁初,你若是女子……若是女子…… 沐剑从琴州调来了三万兵马,双方暂时停战,楚宁趁此机会整顿兵马,与几位将领商讨接下来的作战策略。 “什么?!夜袭?” 楚宁刚说完,有将领便惊呼道。 “西陵军已经从华城撤离了,如今只剩最后一个城池迁州,我军兵力有限,不宜正面交战,唯有夜袭,才有取胜的把握。”楚宁分析道。 “就听宁副将的,本将军亲自带兵。”叶清衍细细看了楚宁准备的作战计划后,拍板道。 “我与将军一起。” 出发前一天的傍晚,整个校场空荡荡的,楚宁提了一袋红薯,捡了几根柴火,在校场烤起了红薯,她静静地看着火堆,眉目沉静,丝毫不像刚经历过厮杀的人。 红薯刚烤好,叶清衍便循着香味儿找了过来,他在她身旁席地而坐,唇角微微翘了翘:“在本将军的校场里烤红薯,这全天下也就你宁初一个。” 熟悉的语气,一模一样的话,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一年前的青门关,那时她也是在校场烤红薯,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 楚宁抬头,看着叶清衍,微微一笑:“将军可要来一个?” “自然。” 楚宁用树枝拨了拨火堆,找出了两个红薯,扔了一个给叶清衍。 红薯很烫,两人一拿到就抛了起来,来回吹气,希望它马上凉下去。 叶清衍看着楚宁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道:“宁初,你为何这么喜欢吃红薯?” 楚宁微微一愣,随即一笑,不以为意道:“小时候的冬天很难挨,吃不饱饭,正巧看到厨子在府里的菜园种了很多红薯,我便经常去偷红薯吃。” 叶清衍听了,不由一怔,唇角的笑也僵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宁初还有过这样的时期,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就挥金如土,很难想象寒冷的冬天吃不饱饭是怎样一种感受。 楚宁似是没看到叶清衍异常的反应,很快就将手里的红薯吃完了,她拍了拍手,将灰尘拍掉,又从火堆里掏出几个红薯,自己用袋子装了,站起身准备回去。 “喂,你怎么一个都不给我留?”叶清衍突然叫住她。 “晚上还有一顿,将军若是吃太饱,岂不浪费?”楚宁挑了挑眉,笑着走开了。 过了会儿,沐剑看着楚宁扔在他面前的那几个红薯,脸色不由黑了黑:“这是我的晚饭?” 完全不够吃好吗?! 楚宁认真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沐剑的脸色刚缓了缓,就听楚宁一本正经地道:“这还包括你明天的早中晚饭。” “……” “你先行一步,明晚子时,你帮我找到并烧毁他们的粮仓。” 沐剑深吸了口气,拎着那袋红薯默默离开了。 这天晚上,叶清衍特地让大家好吃好喝一顿,这一去,未必能活着回来,何不趁还活着,畅快吃喝,纵情高歌? 大家虽然都喝了酒,但都不敢喝醉。 楚宁喝得高兴,她歪了歪头,看向旁边的张校尉,笑道:“张校尉,你可否给我找一面鼓?” 张校尉二话不说就去了,过了一会儿就捧着一面鼓走了回来,那鼓比战鼓小很多,正是楚宁想要的尺寸,她接过战鼓,朗声一笑:“我为大家奏一曲!” 楚宁说完,便将手中的酒壶放到一边,一手拿了一个鼓槌,错落有致地落到了鼓面上,军营里顿时响起了激昂的鼓声,那节奏和韵味与一般的乐器截然不同,能让男儿心中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楚宁沉浸在鼓声中,兀自敲得兴奋,对众将士看向她的视线浑然不觉,当然,也没发现叶清衍略带疑惑的眼神。 叶清衍一听到鼓声就放下了手中的酒壶,眸光里浮现一丝困惑,这鼓声,为什么会那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到过,可是,又想不起是在哪里。
第七十四章 宁初是楚宁 叶清衍拍了拍自己的头,细细思索着,他盯着楚宁,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突然,楚宁把左手的鼓槌一扔,伸手捞起边上的酒壶,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姿态潇洒,无限风流。 叶清衍的瞳孔猛地缩了缩,他面色一变,手中酒壶砰然落地。 楚宁! 他是楚宁! 叶清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他清清楚楚记得,去年七月,那身着男装的少女,在风月楼中边击鼓边饮酒的潇洒姿态,那一幕曾经结结实实打了他一个耳光,让他知道自己不过是被她的表象所骗。 可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被骗的远远不止那些! 宁初是楚宁,宁初竟然是楚宁……难怪,难怪她一听到谢子玉重伤,便急急离开了军营…… 叶清衍不由笑出声来,他捡起酒壶,往嘴里狠狠灌了几口,他边喝边笑,那笑声湮没在鼓声里,谁都没看到他眼中那一抹自嘲和悲怆。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叶清衍终究还是醉了,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自己的帐篷走。 “将军,你喝醉了……”有将士上前想要扶他,叶清衍将对方一把推得远远的,脸色有些不善:“走开,走开,不用你扶……” 楚宁停下手上的动作,蹙眉看了眼叶清衍,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敢喝醉? 第二日一早,叶清衍是被楚宁踹醒的,他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捂着头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楚宁有些微凉的声音在他边上响起:“将军实在不该喝醉!” “本将军爱喝醉就喝醉,你一个小小副将有何资格管本将军?”叶清衍心中烦闷,这话脱口而出。 楚宁一愣,似是没想到叶清衍火气这么大,眯了眯眼,“看来将军还没清醒过来。”她看向帐篷口,喊了一声,“来人,给将军端盆冷水过来。” 很快便有士兵将冷水端了上来,楚宁将水盆放在桌上:“将军洗把脸清醒清醒吧。” “本将军不洗脸!”叶清衍从床上摇晃着站起来,铁青着脸,直接往外走,哪知才走了两步,就被楚宁一把拽了过去,她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使劲将他的脸按进了水盆里。 叶清衍呛了几口水,猛地站了起来,把楚宁震得往后退了几步,只见叶清衍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怒吼一声:“楚宁!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此话一出,帐篷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楚宁的面色无异,眸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过了会儿,逐渐平复下来,她看着叶清衍淡淡道:“将军果然醉得厉害。” 说完,她便起身往外走去。 身后的人突然冲了上来,楚宁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他身上的酒气还未完全散去,只听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宁,你把我骗得好苦。” 楚宁想要推开他的手顿时僵住,她垂下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将军可还记得去年的退婚书?将军若是记得,便应该知道,从那一刻起,楚宁和将军的缘分便已到了尽头。” 叶清衍的身子微微一僵,反驳道:“是你骗我在先……若不是你在我面前演戏,若不是你……” “可那时我的脸是真的,将军素来喜爱美人,即便我没有演戏,难道将军便愿意多看我一眼?”楚宁忍不住一笑,笑声微凉,却轻易掐住了叶清衍的死穴。 叶清衍的脸色一变,双手不由松了松,楚宁趁机推开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直视着他道:“大敌当前,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莫要纠结儿女情长。”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是夜,一群兵马无声地逼近了西陵军的军营,军营内闪着篝火的光,巡逻的士兵穿梭在昏暗的帐篷之间。 “将军,动手吗?”张校尉在叶清衍旁边轻声问道。 叶清衍看着军营里面,微微蹙了蹙眉:“先等等,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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