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笙坐在桌旁研究着凌儿的语文试卷,翻了一面,看到作文——他的手指骤然抓死纸张。 “‘我的哥哥是蜡烛精灵’……”他的声音似乎有种诡异的弧度,让闻者的心随之一滑而难受。他慢慢抬起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看过来,向凌儿招了招手,语气极度轻柔:“来,凌儿,过来。” 凌儿拉着我,摇了摇头,并不想去。我又微微推了推她,她便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让我心都软了。 “砰”地一声,孟笙忽然站了起来,将试卷猛地按在桌面上。他的眼睛看向桌上的亮着的台灯,而他说的话却似乎平静又轻微:“‘精灵’?他明明是‘蜡烛’……为什么你们都意识不到呢?” 他一步闪过来,蹲在凌儿面前。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战斗本能,不把眼前这个家伙摔翻在地。凌儿全身紧绷,死死贴住我,害怕地低下头垂下眼。而孟笙只是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的哥哥不是‘蜡烛精灵’,凌儿,他是‘蜡烛’,”他轻轻地说,“不要躲在后面。你哥哥不可能永远保护你,药研也一样。你或许有资格,但没福气享受被保护的一生。你珍视的一切都是‘蜡烛’,他们脆弱并且会慢慢消失……那该怎么办?你知道吗?” 凌儿小心地看了孟笙一眼,懦懦地说:“怎么办?” 孟笙微笑了一下,用掌心温柔地捧住凌儿的脸蛋,仔细端详:“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离开’,但是如果不鼓起勇气、不采取行动,我们将会‘失去’。明白了吗?” “不,不明白……”凌儿说着又习惯性地往我身后一缩。 见孟笙又要伸手去拉她,我立刻横跨半步挡在他面前。可不等我严词呵斥,孟笙便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几滴眼泪缓缓落了下来: “她的眼睛……真像晴川啊……” 我呆住了。 更令我震惊的是,看起来应该害怕讨厌孟笙的凌儿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的脑袋,轻轻拍打:“抱抱不哭,孟哥哥不哭……呜,不哭……”安慰着别人,自己也哭起来了。 孟笙抬起手将凌儿紧紧抱进怀里。 泪水洗去了这位青年冷漠疏离的气质,让消瘦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崩溃与绝望。 又来了……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看着孟笙与凌儿,巨大的悲恸涌入我的喉头…… 自从能够理解并体悟到人类的思想情感之后,我总有这样的感觉,就像长期习惯水下稀薄空气以及宁静生活的两栖动物突然上岸,浓稠的氧气和花花世界蜂拥而来令它头昏脑涨,然而不等它享受一下水上世界的美好,“痛苦”便已先至。 我有时会想,以前的我努力观察模仿,好奇地想要探索“人类”,不曾意识到未来突破屏障后这般的处境,那如今的我是否会……后悔?
第013章 水面上的回忆(二) 直至凌晨,城市中的灯红酒绿才渐渐散去,凄白的月光终于能够在白瓷地板上描摹出它最喜爱的光影。巨大的林木在夜风中簌簌地发抖,它张牙舞爪的影子拉得很长,从窗棂一直横跨整个客厅,宛如一只无声尖叫的幽灵。 我蜷在沙发的一角,默默听着挂钟咔哒咔哒的声音。 我很害怕在半夜醒来:害怕梦的逝去,也害怕清醒而不自觉地回忆。 我总是回想起本丸里的弟弟们,担心没有我他们有没有认真训练;回想起庭院中长青的大槐,以及它夏日投下的凉爽绿荫;回想起主人,他总会在天气不错的日子“自动”出门来,与我们聊天…… “我不是一个好主人。”那是一个难得有太阳的冬日,主人穿得圆滚滚的,揣着手坐在廊下突然与我说。 我在他身边看主人推荐给我的书,闻言很是疑惑:“我不觉得。您很好啊。” “如果你见过其他审神者就不会这么觉得了。你听说过‘慕容水柳’吗?据说她是最好的审神者,与她的刀剑关系非常好。她经常带着她的刀剑们周游刀剑世界,拜访各地的审神者们——和刀剑们一起旅游!”主人赞叹道,“反观我,我就只是让你们在这里待着,也不出阵,暴殄天物……” 他的语气慢慢变弱,显得沮丧极了。 看着缩在衣服里的主人,我合上书认真道:“并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久经战场,但实际上很多刀剑男士与我不同,他们有些被供奉在神社,有些被精心收藏。我觉得‘好主人’,并不一定要指挥我们出阵或者旅游,一定还有其他不一样的。” “啊!药研!天啊,你说得真好!我觉得我确实是有所成果了!”主人突然兴奋,跳起来挥舞着双手,“我是真心认为你们是能够完完整整成为一个‘人’的!啊,我觉得我能做到更多,我想为你们做到更多!哎我一定做到的,我觉得我应该继续下去,再努力一下……” 自说自话的主人欢欣鼓舞地跑回书房,只留下我在原地莫名其妙。 太郎太刀路过,问我:“药研先生,您在看什么?” 我展示了一下书的封面:“《苏菲的世界》。太郎先生感兴趣吗?” 太郎太刀又问:“药研先生……您是想……与人类‘共鸣’吗?” “嗯?‘共鸣’?” “啊,其实也没什么,”太郎太刀笑起来,“只是走向人类的路途会充满苦难,还请您做好准备。” “嗯,明白了,”我打开书,“这书确实看不懂……” 一滴眼泪慢慢从我脸上滑落。 我早该明白的……失去主人“指引”的我,就像在荆棘密布的小路上匍匐前行,每一步都是痛彻心扉,每一步都是无力无助。 但我想竭力保护什么——凌儿是诱使我走向这里的“甜美陷阱”,也是我伤痕累累也依然守护的“跳动的心”。 但是为什么,明明如此痛苦,人类又如此脆弱,他们却比刀剑更“坚强”?凌儿看上去是那么的弱小又易碎,但是为什么她甚至拥有安慰他人的力量? …不久后,主人父亲琢磨着时间差不多够了,便向凌儿提出要将我送回本丸,而凌儿不出意外地强烈反对—— 我不知道这对父女间的矛盾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他们不休的争执确是从此开头。我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加入,只是从未“缺席”过他们的争吵,有时主人母亲也会加入其中。 我默默地“旁观”着,感受着这个“家”中的“丝网”剧烈跳动。 时常我会想凌儿是深受宠爱的,即使一家人再怎样的争吵,主人母亲的早安晚安吻从未停止,主人父亲出差归来为女儿带回的礼物也从未减少。 我突然觉得……凌儿的生活不应该处于这样的父女矛盾之中,这或许是我的错。 我曾准备向凌儿提议让我回本丸,实行前却突然回想起那个拉住我胳膊问我是否会离开的可怜女孩,于是又沉默。失去了主人,再失去凌儿,回到本丸我又应该做些什么呢? 这一天是凌儿生日,凌儿的父母难得早早地回了家,准备了一个漂亮的奶油大蛋糕。 默默看着父亲插好蜡烛点亮,凌儿突然开口:“我可以许愿吗?” “当然,我的宝贝。”主人母亲笑着将金色的小皇冠戴在女儿头上。 主人父亲说:“如果你想要药研,那他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姚家人对凌儿的宠溺使他们在矛盾中总会选择让步。 “不,”凌儿双手作祷告状,眼眸中映出蜡烛稳稳的焰火,“我想成为审神者。” 主人父亲一瞬间站了起来,似要发作,却被主人母亲狠狠拉住,复又坐了下来,稳了稳才试图开口:“凌儿,你要知道,审神者的工作很辛苦……” “我知道,爸爸,我想了很久,”一直以来采取撒娇撒泼策略的凌儿此时却显得意外的冷静和坚定,“没有主人的本丸和刀剑男士是会被政府回收再分配的,对不对?” 主人父亲默了一会,说:“谁告诉你的?孟笙?” 凌儿的双手立刻收紧,声音中是努力克制的难过和气愤:“所以如果我之前就同意药研哥哥回去,那我是不是就永远失去他了,对不对?现在又说我可以留下他,是因为哥哥的本丸和其他刀剑马上就要被回收了,对不对?” 主人父亲叹了口气,放软声音:“凌儿,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就不要……” “如果不是因为我很担心找人问清楚了,那我哥哥的本丸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凌儿的脸上忽又落满了泪水,在烛火的映照下湿漉漉的眼睛和泪痕异常明亮,“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就会开开心心地许愿药研哥哥留下来,但是我却永远回不去了?这算什么?” “凌儿,你没有必要再深入接触刀剑世界。咱们一家人就好好过日子好吗?简简单单的上班上学,周末我和妈妈一起陪你到处玩,好不好?” 凌儿摇摇头:“我许愿成为审神者,爸爸,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我想继承哥哥的本丸,我能够做到的。” “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凌儿,成为审神者这会给你带来很多的困难和麻烦,而且我和妈妈并不一定能帮的上忙,不能很好保护你。” “我会保护好,我已经长大了。爸爸,我还听说,”凌儿直视父亲的眼睛,“‘拥有法力,这是与刀剑的缘,应当承认而不是逃避’。所以我不逃。” 缘分……不知为何我的心一瞬间雀跃了起来,似乎无论有多少无奈和纷杂,都在这一声“缘分”中释然了。 主人父亲微讶:“这是谁告诉你的?不可能是孟笙。” “这是慕容水柳说的对不对?她是爸爸的老师。” “……”主人父亲眼里流转着复杂的光芒,沉默许久,才道,“好。” “你这孩子也别太为难……”主人母亲看了一眼丈夫,末了,又打住,叹了口气,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罢了,别哭了,吹蜡烛吧。” 生怕父亲反悔似的,凌儿立刻一口气将蜡烛吹尽。 一片漆黑中我前去开灯。在灯亮之前我听见凌儿轻声说:“不会再哭了,这是最后一次。” 我愣在原地。 理智告诉我父女的这番对话决定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应该……感到高兴、激动还是……然而我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凌儿抽出纸巾擦干眼泪拿着泛红的眼睛望着我,感觉心脏突突直跳。 凌儿拉开座椅,向我走来,一步一步。 我的心怦怦跳动着。 凌儿湿意未散的脸庞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她走近我,伸出双臂抱住我。 长大的女孩的身高已与我这把短刀差不了多少,而她也不再是幼时那样一捏就碎的软糯团子了。女孩细腻肌肤下的骨骼随着用力轻轻勒了一下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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