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孙东城几近迫不及待的开口:“我和她是朋友介绍认识的。” 那时候的冷俪还没有升职至新传总监,但不久前刚晋升为中级执行经纪人。发小知道他喜欢解千岚,恰好也认识冷俪,便把当时还是解千岚经纪人的冷俪介绍给孙东城,想让好友拿到签名照之类的周边。 而他对冷俪是一见钟情,一面之后展开疯狂的追求。每日鲜花必到,工作出差回京必接机,在京城内工作无论多晚也去接送。二人当时也过了三十岁,不到半年就结婚了。 了解太少而匆匆组成家庭,也许这就是祸根源头。孙东城以为婚前冷俪那句“单身和婚姻里我选择了你,但是事业和婚姻中我会选事业”是玩笑话,但是婚后他真实感受到对方是认真的在践行这句话。 “我父母的六十大寿,她因为要陪艺人领奖而缺席;我出差回来,发现家里没电又停水,一查是她根本忘记去交。结婚五年,除了新婚蜜月放了七天假,没有一天以上的假期;我做甲状腺手术,她只来看我半个小时,留了个公司助理照顾我,转眼又跑到片场去了。” 这些数不清的被忽视的细节,像是把唾沫变成利剑般,他尽数倾吐而出。 “我可以忍受你没有尽到妻子的义务,但结婚前你没有说过不要孩子吧?好,刚结婚的时候你说上升期不能要,我可以理解;你当上总监说刚接手,如果怀孕会被淘汰,我也同意了。要不是我爸妈身体不好,我也不会强硬逼着你要孩子。” “备孕是我们一致的决定不是吗?可为什么我感觉你完全不在意即将要做一个母亲呢?!” 孙东城声调越来越激动,往常文质彬彬的大学教授做派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近乎癫狂的中年男人。 “婚检从来是我督促着你去,医生说你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但是你一直在工作、出差!要不是折腾到见了血,你还不愿意住院疗养!住院也没有好好休息,把病房整成了另一个总监办公室,电话不停电脑不关,冷俪,新传少了你不会倒闭、天也不会塌!”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熬过危险期,你非要参加什么年终会...如果当时我坚持不让你去...孩子也不会...” “没有多久你就提离婚,单身了就消失整整一年在国外到处潇洒,冷俪...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痛斥声渐低,转而是野兽般的嘶吼哽咽。孙东城双手捂住眼睛,泪水却奔涌似的从指缝间流出,掉落在木地板上泼洒出一地的挣扎。 满目的红,能隐约看得见小小身体轮廓的血色,痛苦□□声、仪器滴答作响,好似汇成一曲悲怆交响,在他的脑中不停演奏蚕食自己引以为傲的体面与斯文。 医生摇摇头,面露遗憾沉痛的一句“我们尽力了,孩子没有留住”如同催命的丧钟,持续敲响。 新传年终会当天,孙东城陪着冷俪一齐出席晚会。打一开始就不见妻子的踪影,直到晚会结束了才被人通知冷俪突然大出血不止,救护车正在来的路上。 救护人员把半昏迷的冷俪抬上车,只让孙东成在旁边陪护。从京郊疾驰到最近的医院也需要半个小时,一路上医护人员一直在为冷俪止血急救,可情况异常糟糕,根本止不住。 孙东城慌乱之下无法思考,随手扯过纸巾掀起冷俪的裙子为她擦血,可入目见到的一切让他整个人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双目几乎要滋出血来——在妻子双腿一大片红到发黑的血迹中,他竟隐约看见小小的但似乎有四肢的血包块! 下一秒护士忙把他推开,不允许孙东城凑上前。 但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之后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冷俪苍白着脸从手术室推出来,医生沉重的宣布“大人命保住了,但孩子......” 孙东城耳中阵阵轰鸣,其他的话根本听不进去,抓着医生的手状若癫狂的追问当道:“孩子是不是已经成型了?是不是有手有脚了?!” 医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安抚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病人的身体,作为家属要好好照顾安抚。” 虽然李医生已经为孙东城诊疗多次,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完整的过程。 亲眼看到血泊中成型的胚胎,加之在婚姻生活中情绪的压抑与事发当晚的刺激,孙东城的精神状态全面崩盘,无法自洽。 男人持续呜咽啜泣着,但李鑫知道他似乎真的因为宣泄而放下一点精神包袱。 她转而看向冷俪,察觉到对方眼角似乎滑过一滴泪,但又同流星般迅速消失不见。 李医生斟酌着用词,开口道:“听完孙先生的想法,冷小姐你有什么想表达或者倾述的吗?” 房间内安静到只有孙东城粗//喘哽咽,和墙上时钟发出的嘀嗒声。 这间看起来空间很大的诊疗室,此刻好像能移动般,以她为中心收缩。 氧气越来越少,呼吸愈发的沉重,寂静中冷俪能听到心脏不受控制的蹦蹦乱跳。 心底似乎有一个自己,流泪大声尖叫着辩驳。 她从来没考虑过要结婚要为人母。孙东城不是第一个用尽全力追求自己的男人,但她至少被对方那句“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是第一选择”打动过。 而当时,公司里关于她与施建中的谣言疯传,也出于不让自己的事业冠上“以色侍人”的标签,她最终与孙东城登记结婚。 可真正生活在一起之后,冷俪发觉对方好像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体贴温柔的男人。 孙父孙母的真正六十大寿的日子,她特地提前抽出空来要参加,可对方为了寿诞有面子,将日子改到周末,那天是她三个月前就定好的工作;家中没电停水,是她发烧到四十度昏倒在公司,被送到医院吊水错过了最后的缴费日。 孙东成做甲状腺手术那段时间,正撞上施建中在美国心梗倒下,冷俪为了稳住股价和民心,只得咬牙扛起压力和更多的责任。 她急匆匆在十二点前赶回医院,守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早又不得不回到谈判桌上,装作无事发生。 冷俪承认,孕育一个生命从来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职场上司无形的歧视,同行的轻视和下属眼中的同情、质疑,无异于把冷俪过去所有的成就和骄傲扔在脚下,反复踩踏。 她不得不急切的用实际行动表现,作为新传的总监,她冷俪绝对不会因为怀孕而变得孱弱、变得无能,要比平时更百倍、千倍的努力,去守护自己所拥有的的一切。 冷俪还记得第一次胎动的时刻。 又是一场无声硝烟的会议,她一如既往的强势压制对手,忽然感觉肚皮鼓动像是海浪翻涌,冷俪生平第一次感觉这样奇异又神奇的满足感,与腹中小生命在那一秒似乎真正起血脉的羁绊,她开始真心期待着见面的那一天。 可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剧烈的疼痛,犹如把四肢、心脏撕裂开来的痛楚。在救护车上,她半睁着眼意识模糊,眼前只能看到车顶的惨白。 去往医院的路好长,长到冷俪以为回到了那个不需要她的家乡。 直到不同于之前的疼痛突地袭来,全身直冒冷汗,骨头要碎了似的,紧接着好像有什么脱离了她的身体。 原来心痛到极点时,是发不出来任何声音的。 “冷小姐,你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严重。” 医生站在床头前,尽量用温和的词语跟自己说明着:“宝宝在来医院前就...在手术过程中你出血量太大,几乎把全身的血液都换了一遍。我们尽最大的努力保住子宫,只是......” 她木然盯着医生一张一闭的嘴,脑子似乎在拒绝翻译出正确的意思,排斥所有痛苦的根源。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生育能力了么?” “器官依旧存在,在生理层面上说还是有可能的。”医生试图安慰,但不得不告知实情:“为你的生命考虑,建议你不要妊娠。” 啪嗒—— 饭盒落在地板上,咣当作响。 门口的孙妈妈满脸震惊,看向冷俪时眼神复杂难测。 医生离开后,孙母重新打了份饭递给冷俪,又在走廊打了许久的电话,犹豫半晌后开口:“医生的话,我刚刚也告诉东城他爸了,有些话我们想跟你商量商量。” 冷俪打断对方,目光灼灼地盯着孙母,开口问道:“孙东城呢?” 在急救中插过喉罩气管的声音嘶哑难听,到激动处破出锣音:“今天已经是我做完手术的第三天了,为什么我没见过他?” 孙母支支吾吾不敢正面回答。孙东城受了刺激,躲在家里也不肯来医院一趟。 孙家只得雇了护工护理,每天来看一回。 而沉默就是所有答案。冷俪感觉浑身冰冷,手术伤口仿佛是有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心被狠狠攥住从喉咙扯出来,扔在冰天雪地中。 “小俪,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会理解妈的对不对?孙家只有东城这一个孩子,可不能在他那儿断了根绝了嗣啊!” “你们谈婚事的时候,东城说过你家的情况,父母都各自再婚生小孩了,没有办法操心你,我和东城爸也一直把你当亲女儿来看。你们俩个人为了孩子一直在闹矛盾、吵架,看来这辈子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如果你愿意,可以做妈的女儿,妈还是会疼你爱你的——” “够了。” 冷俪打断孙母的絮叨,眼中尤如一潭死水。 早该知道不是吗?她这一生,只能依靠自己。 “我明白你的意思,孙阿姨。从今天开始,我,冷俪,和你们孙家毫无关系,离婚手续我会托人办好的。” 被迫脱掉的盔甲,她会一件件组装、拼接好。 “现在请您离开。并且,我有且只有一个妈,即使这个妈不要我,那也不会是你,孙阿姨。” 即使盔甲外已是旧痕累累又添新伤,即使千疮百孔的心已空荡,她永远有底气为自己开战。 冷俪捂住心底那个流泪想辩驳的自我的嘴,亲手杀死残留的软弱。 “我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恨我能让你得过且过,或者恢复回到你认为正常的生活。” 她站起身,Prada黑色风衣擦过桌角,向门口走去。 手悬停在把手处顿住,冷俪继续说道: “那就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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