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口的那个人几乎要站起来, 但被旁边的人按住了。 加茂琰对他们的挑刺几乎已经习以为常。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自从她觉醒了术式开始,挑三拣四的目光就如同潮水一般裹挟,处处不满,处处要说,哪怕是再微小的错误也能被揪出来讲半天。 加茂琰从来不肯忍气吞声,整个家族大部分人都被她相当尖刻的嘲讽过。只是她不太明白周围到底是不是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类。 看起来披着一层人皮,但皮囊之下是什么成分,不好说。 加茂琰的手指在卫衣前面的口袋里放着,指尖仍然下意识的摩挲着手术刀。 她仍然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敞开的门扉犹如一条时代的洪流,将固守昨日的老一辈与年轻的新一辈彻底隔开。 “究竟有什么事,说吧。”她一向是不太喜欢应付家里人的,因此眉目中总是凝着冷淡的神采。 屋子里前呼后拥的家主缓缓的道:“加茂琰。” 加茂琰好看的眉毛尖微微抽动了一下。 一叫全名,准没好事。 虽然她已经大概猜到这是什么事情了。 加茂家并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家族里的大人物有什么意向,搞了一些什么新的动作。这些细小的事情都会泄露出边边角角的消息,最后被拼凑成一个大差不差的完整真相。 加茂琰是很擅长从这些细碎的情报中探知他们的打算的。 “你十五岁了。”她血缘意义上的父亲说。 不知道为什么,加茂琰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按捺不住想笑的冲动。 “是的,父亲。”她咬重了那个称呼,“我十五岁了,正是应该出去念书的好年纪,多谢你还替我操心,不知道你是打算让我去京都咒高呢?还是东京咒高呢?要按我自己来说,我想去读一个普通的高中。” “加茂琰!”家主微微抬高了声音,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当中也有咬重的部分,咬重着姓氏,沉沉的落在地上。 加茂琰露出一个微笑,好脾气的说:“是?” 训斥在下一秒钟从父亲的口中吐出来:“我还没有说完话!你这几年真是太不像话了!” 接着就是一连串喋喋不休的数落声,从待在家里的时间太少,到跟禅院家的大少爷走的太近。要是她没有继承赤血操术也就算了,家族也不是不能商量一下让她过去联姻,可她继承了赤血操术! 作为家族中得到了祖传术式的孩子,怎么能跑到禅院家去长住? 这些话她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内心几乎掀不起一丝波澜。这些数落其实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开头,因为对方的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了。 “不要再往禅院家去。”父亲最后用不容置疑的声音下了决定,“你身负赤血操术,难道还想将祖传的术式带到禅院家?也不要再和禅院家的少爷往来!族中已经为你挑选好了几个旁支的有为青年,你……” “挑选一个看得顺眼的,”加茂琰打断了他,淡声道,“然后越快结婚越好,婚姻届也不一定要去领,直接让他到我的屋子里来。再然后,明年就可以办新生儿的宴会了是吗?” 加茂家主冷冷的盯了一眼长女。 这个女儿,他一向是不满意的。年轻,年轻的同时又伴随着令人头痛的叛逆。从小到大,从来不肯好好听话…… “那我呢?父亲?”加茂琰平和的问:“我的葬礼,是先于新生儿,还是晚于新生儿呢?” 整个屋子忽然陷入了巨大的沉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视在加茂琰的身上。一双又一双,在昏暗之中,闪烁着比狼还要贪婪的目光。 他们在看她。 他们看的却不是加茂琰。 加茂琰微微挑眉。 “没有一个人出来否认。”她说,“一个都没有。” 加茂琰又一次感到想笑了,她也真的忍不住泄露出一点笑声来。 “原来是真的。”她又说,“果然是真的。” 所有人都并不意外她直接将这件事挑明。几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加茂琰和整个加茂家的关系都降到冰点。但整个加茂家仍然觊觎她,觊觎她身上百年难求的祖传术式。 祖传术式,祖传术式——整个加茂家最强的术式,为什么偏偏就选择了一个女孩儿呢? 加茂琰乌黑的眼睛扫过屋子里每一张脸,她在其中一张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目光,然后凝望了过去。 “我不在乎他们。”加茂琰轻轻歪了一下头,“但是你知道,我很在乎你。” 人群之中端坐的女人也对上她的目光。 这是两张非常相似的脸,相似到几乎从一个模子刻出来。只不过坐在人群中永远端庄的女人更年长一些,岁月却无损她的容貌。 加茂琰的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她压下眼角微微的热,轻声问她:“从始至终,你也知道这件事,对吗?” “母亲。”她呼唤她,呼唤她曾经相依为命的同伴。 家主夫人避开了她的视线,答非所问:“那几个年轻人我都看过,都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 “那我呢?”加茂琰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些情绪的波动,被她压抑着,仍然显出一两缕沉闷,“我不够优秀吗?” “不,我很优秀。”在有人出声之前,加茂琰自己回答了自己,“整个加茂家的年轻一辈当中,你找不出比我更强的,你也找不出比我更好的。有人告诉我,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我拥有非比寻常的天赋,我应该为我的优点自豪,我也理所当然为我所有的优点自豪——那么你呢?” 她低下头,一步跨过那道门扉,眼神直白的看着她:“你为我感到自豪吗,母亲?” 家主夫人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依然沉默不语。 加茂琰固执的看着她,问:“你为什么不肯看我?” 她没有看别人,父亲没有,长老们也没有。整个加茂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她停留视线——可是,只有一个人,只有这个人! “在我觉醒术式之前,每一个人都瞧不起我们。”她的眼睛缓缓的扫视过其他人,每一张脸都那么熟悉,她记得他们说过的每一句恶毒的嘲讽。 “他们说,身为家主的正室,却没有生下儿子,真是天大的罪过;他们说,身为家主的正室,只有一个没用的女儿,真不知道怎么有脸面住在那么大的院子里;他们还说……” “够了!”家主夫人抬起头,急促的打断了她,那张与加茂琰十分相似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被刺痛的神情来,“我有儿子!” 加茂琰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仿佛一道苍雷从天而降,落在身上。 她点点头,语气出乎意料的柔和了:“是的,你有一个儿子。”接着她又有些刺人的笑,“你的儿子,有了赤血操术了吗?噢,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他还没到能走路的年纪吧?” “那时候,谁都可以对我们两个冷嘲热讽,我还记得你把我抱在怀里,捂住我的耳朵,可是——母亲。”她深深的凝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你现在和他们坐在一起,你背叛你自己了吗?” 家主夫人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不要再说了。”她硬邦邦的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是妈妈,”加茂琰轻声问她,“我比所有人都要好。” “你为什么不再爱我了呢?你也被吃掉了吗?” “够了!”家主夫人骤然抬高了声音,下一刻她意识到不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声音恢复正常,“给你挑选的都是很好的孩子……” “你不要我了。”加茂琰下了最终结论,她点点头:“你宁愿要一个摸不着边际的,不知道能否成功的禁术造出来的孙子,也不要我。” 家主夫人的指甲骤然陷进掌心,死死的掐住。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女儿,却看见加茂琰缓缓的将迈进屋子的那一步收了回去。 她又一次站在了屋子的外面。 一步之遥的距离,却仿佛被无限的拉远了。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原来已经长的这样高,甚至比同龄的男孩子还要高挑一些。 加茂琰的后背挺的笔直,像她院子里种的那些竹子。 “我再问你一次,妈妈。”她平静的说,“我要离开这里了,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家主夫人没有动。 几个瞬息之后,加茂琰点了点头。这几个瞬息足以让她明白母亲的决定,也足以几个中年人拦住她的去路。 五条家和禅院家继承了祖传术式的继承人都已经崭露头角,尤其五条家的那个,近几年可谓风头正盛。 赤血操术相较其他两家本就略微逊色一线,加茂家更不可能就这么任由加茂琰离开。 “回来。” 在几个一二级咒术师逐渐逼近的同时,加茂家主淡淡的出声。 自始至终,他都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永远都是这样,永远独|裁,永远不容置疑。 加茂琰终于把目光看向这位不太熟的父亲。 是的,不太熟。 加茂家主很平静的宣告:“你现在回来,一切都既往不咎。我就当没有发生过,婚礼我会尽快安排。” “你知道么?父亲,我很讨厌你。”加茂琰歪了歪头,说,“因为一切痛苦,一切隔阂,一切的根源——是你啊。可你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有过错,直到现在,你也还是这幅样子。” 加茂家主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加茂琰。” 琰微微笑起来。 一个咒术师的手已经快要抓住她的肩膀,她却恍若未觉一般,露出一个恬淡的笑。 “你早就拦不住我了,父亲。不,加茂、家主。” 一道长长的刀光,如同游蛇一般,转瞬之间逼迫到了眼前。 原本已经要抓住加茂琰的那个咒术师骤然惨叫起来,他在飞溅的鲜血之中被瞬息之间赶到的谁抽飞了出去。 明亮的刀光流转的相当灵巧,将靠近的几个咒术师逼退,留出一大段空挡。 禅院月生言简意赅,“杀吗?” 琰摸摸她的头,“你原本只来接我就好了。” 月生:“别管,杀吗?” “禅院月生!”加茂家的长老惊怒交加道,“你敢?” 禅院月生指了指那个出声的人,转过头礼貌的询问加茂琰,“这个,杀吗?” 琰:“你在禅院家都没这么有杀意吧?” 月生:“顺手的事。而且我看你好像很想杀。” 琰:“所以请不要抢人头,谢谢。” “好的。”月生收刀归鞘,抱着乌黑的咒具站在加茂琰旁边,往那一杵跟个吉祥物似的。 在场几乎所有的加茂都被这对话整的窒息了一下,加茂家主的脸色终于变了,和外面阴云密布的天气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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