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美妙的夏日午后,她做了个不怎么美妙的梦。 —— 爱是什么?或许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答案,无论那答案是出自本心的,还是被文化后天塑造的,人们都坚信着自己心中的「爱」。 对于她来说,爱是一种本能,如同溺水时的挣扎,如同高空上的心悸,如同婴儿吮吸的动作。 她曾经非常,非常地爱过一个人,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坚信那个人也同样地爱着她。这样盲目的爱似乎总不会有好下场。 爱是什么?对她,至少是某一阶段的她来说,是那个女人的怀抱。是那个女人的微笑,是那个女人的夸奖,是那个女人的眼泪,甚至只是那个女人有意或无意间向她投来的目光——她的目光中映照着她的身影,正如她的眼里也映照着她的模样,这就是爱,这怎么会不是爱呢? 爱是什么?她将赋予爱定义的权力交给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从没说过爱她,那么爱就不是言语;那个女人拒绝了她的拥抱,那么爱就不是接触;那个女人时常称她为「什么都做不好的笨孩子」,那么爱就不是娇傲;那个女人在她试图讲述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时,对她说「我今天已经很累了没空哄你」,那么爱就不是倾听... 爱是什么?她拿着早就不怎么出颜色的旧彩笔在演草纸上画啊画,画关于她心中爱的内容,她将其中最好的一副拿给那个女人看,“这是你,妈妈!”她说。 “这画的什么啊?”那个女人皱着眉说。 那么爱就不是鼓励。 她依然坚信着那个女人也爱她,像这世间无数个女孩一样。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会坚信这件事一辈子,可惜——这样盲目的爱总不会有好下场,这世间没有为她这样的孩子准备的好下场。 从那天开始——她早就忘了具体是哪一天——总之,在某一天,那个女人从医院回来,她从没见过那个女人如此开心的样子,她也因此而开心。如果那个女人愿意和她分享喜悦的事就好了。但她只是心里想想,不会说出来,毕竟爱也不是分享。 可那个女人,主动地走过来,轻柔地拥抱了她,像害怕将珍宝撞碎似的。她在这个怀抱中无比幸福,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但时间没有搭理这个小女孩的心愿,那个女人放开了她,用她此前从未听过的,绝无仅有的温柔语调告诉她:“你要有弟弟啦!大宝闺,开心吗?你要有弟弟啦!”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开心的,哪怕她还只是个小孩子,都能瞬间明白,「有个弟弟」意味着有人要跟她分享那个女人,争夺那个女人的注意力,可爱...不是分享啊。 那个女人真的好开心,好开心,没有什么词语能形容那种状态。她在那个女人的表情中看出了幸福——她一直试图为那个女人创造,却一直没有创造出来的幸福神情。 她,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孩子」,在为那个女人带来快乐上,也完全做不好,可她那还只是一团血肉的「弟弟」,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存在于那个女人身体里,就足以让那个女人幸福万分。 “妈妈的幸福多么珍稀啊,我应当好好守护这份幸福。”她想。所以尽管并不为「要有弟弟」感到开心,她还是装出很开心的样子。 那个女人再次拥抱了她,轻柔地、缓慢地、将小腹隔开一定距离地拥抱了她,像害怕将珍宝撞碎似的。 从那天开始,那个女人幸福的神情增加了很多很多。哪怕那个女人时常呕吐、眩晕、腰痛、抽筋、牙痛...还要一边忍着这些不适,一边听着那个男人的咒骂。但总的来讲,那个女人拥有了更多的幸福。因此,在她洗碗洗的慢时、考试没拿一百分时、茶几被那个男人弄乱了她没有及时去收拾时,那个女人也不总是大吼出她的名字,紧接着埋怨她为什么这么笨、这么没眼力见了。 或许,她也应该觉得幸福吧? 尽管她对「爱」的醒悟非常慢,像她总也做不好的其它事一样迟慢,但终归是有醒悟的那天的。事后想想,她缓慢的醒悟应该就是从牠出生开始的。 那个女人疯狂地爱着牠,那个女人紧紧地环抱着牠。那个女人对着牠微笑,那个女人夸奖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那个女人因充沛的、永不休止的爱而流下眼泪,那个女人所有的目光都紧紧贴在牠身上,不肯再分给她一丝一毫。 以上只是牠从她这抢走的最廉价的东西。 那个女人用以年为单位的时间不停地说爱牠。那个女人总要抱着牠哪怕因此而手臂酸痛,那个女人将「妈妈的好大儿是最聪明最厉害的孩子」挂在嘴边,那个女人在离开牠一小小会儿后就迫不及待地问「宝贝妈妈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好玩的事情呀」... 爱是什么?爱是「你个当姐姐的让着点弟弟怎么了」,爱是「你非得跟弟弟比什么」,爱是「你怎么就不能有点姐姐样」,爱是——“我为了这个家都这么累了,让你看会儿弟弟都看不好,你还能干点什么”... 那个女人的心中,满盈着浓浓的爱意。自始至终,那个女人都是个有爱、会爱、懂爱的人。 只是爱的对象不是她,自始至终。 在她依旧记不清具体日期的某一天,那个女人带她和牠去逛植物园,牠的手被一只大些的手紧紧牵着,她在后边紧紧跟着。 她很喜欢树,那些简洁纯粹的生命音符,让她放慢了步伐,她侧身欣赏生长在路边的美妙生命体。 转回身,那个女人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远到像是她用一生都追不上。她有些害怕地奔跑起来,赶上了慢悠悠散步的牠们。那个女人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她被落下了、追上来了,或者干脆走丢了算了,对那个女人来说完全没什么所谓。 那个女人空闲着的另一只手,在她面前微微晃动着,她突然很想抓住它。 悄悄地,慢慢地,像是做贼一样,她举起自己的手,向那个女人的手靠近... —— 她最终牵到那只手了吗?不记得了。 丹妮斯睁开眼,睡梦中的泪水洇湿了她的枕头,窗外阳光充足,无花果树生机勃勃,蝉呱噪地叫着。她在另一个世界,她在丹妮斯的身体里,完美的、可爱的丹妮斯... 她环臂抱住了自己。 脸下的枕头被泪浸得冰冷又潮湿,腰间天蓝色轻纱被子上有一块突兀的印记,她腰下热乎乎的,像枕头一样潮湿。 掀开被子一看,床单上有团鲜艳的红色,像盛开的牡丹花。 她淡定地抹干眼泪,穿着同样开花了的白棉布中裤,打开房门,男仆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候着丹妮斯可能的命令。 “去给我拿月经带。”她命令道。 男仆「哎呀」一声,随即连礼仪都不顾地跑开。她不懂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男仆听到她要月经带,还会惊叫着跑开。 不过她很快就懂了,不一会儿,格雷戈、娥妮、拉嘉、本、柯琳、利亚姆、奎妮、普里扬卡、大小猫,还有她眼熟的和不眼熟的一大堆侍从、男仆,个个都将嘴角咧到耳朵边,飞奔过来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加上丹妮斯能听得到心声,一切都更杂乱了。她花了好大功夫才从中提取出「恭喜少妵」、「哦母神在上」、「我亲爱的丹妮斯呜呜」、「真是天大的喜事」几句。 她有些烦躁,用食指堵住耳朵,以此彰显不满。见状,仆役们立刻住了嘴,连格雷戈并两位男眷都因她的举动而安静下来,但笑容还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丹妮斯!”格雷戈根本压抑不住满心的喜悦,她张开双臂紧紧地将丹妮斯抱住,宽阔的肩膀像堵墙一样,抱得丹妮斯发懵。 “丹妮斯!恭喜你!我太开心了!亲爱的丹妮斯!”格雷戈一遍又一遍轻声地重复着。 血顺着她的裤脚流下,滴落在拖鞋上,她的身上成了一片花海,她是承载着花海的土地。 —— 全豪克府都陷入了喜悦之中,每个人都在真心实意地欢笑着,为丹妮斯而快乐着。格雷戈不知疲倦地向她叙述着每个女孩第一次经历潮汐时需要进行的仪式,讲述着这一切是多么神奇、重要、充满意义。 丹妮斯开花的裤子被侍从用风魔法细心地吹干,重新穿回了她的身上,展示着这个女孩有着比肩神明的权能。一整个下午,全府上下都为此忙碌不停。 海洋是母神女宫的象征,最初的生命从海洋中来,离海而去的人们至今还在呼应着海洋的律动。阿芙伦斯不靠海,侍从们用加了盐的水模拟海水,为丹妮斯清洗身体。 神的爱女最终选择了土地作为永恒的家园,那漆黑的、深邃的、蕴含着无数生机与可能性的广袤大地,是母神怀抱的象征。大地慈悲地允许万物从祂身上汲取养分,以此生长、繁衍、存续,并在生命陨落之时温柔地接住它,包容它,教它重新回归母亲的怀抱之中。 豪克府大大小小的地方,甚至不起眼的角落里,都摆满了大地慷慨的馈赠:鲜红的樱桃、番茄、李子、荔枝、莲雾带着刚被摘下不久的香甜气息,被安置在剔透的水晶盘盏中;多籽的番石榴、西瓜、香瓜被对半切开,露出繁密的种子,它们正是从这样的种子生长而来;洁白的茉莉、白鹤芋,蓝紫的桔梗、飞燕草、风铃草,红粉的蝴蝶兰、毛地黄,还有红色的凤仙、天宝花和石竹,将豪克府变作了花的殿堂,它们或是盆栽,或是插花,无不肆意张扬且自由地盛放着,将蕴含的生机大方地展示出来。 强烈的生命气息将丹妮斯包围,她在其中舒惬地徜徉,体内潜藏的魔力与这些神奇的存在相互吸引,她将一颗樱桃捧在手中,感知着小小果实中的无尽可能,生命冲破鲜红的果肉向上伸展,细嫩的绿芽在她掌中萌生。 每个女人都是一片海洋,每个女人都是一方土地。她捧着渺小又伟大的嫩芽,像掌握了整个世界。 四处送喜讯的侍从们回来了,并带回充满祝福的贺礼,多到丹妮斯疑惑自己得花多长时间才能拆完。 人们的观念中,潮汐期的女人是一个完整的世界,第一次经历这种体验的女孩。除却母亲在旁引导外,不需要过多的打搅,她得试着自己感受这个独立的小世界。所以关怀着丹妮斯的人们并未齐聚豪克府,只将喜悦的心情通过礼品遥寄而来。待到傍晚,连仆役们都缄默着退下,为丹妮斯和她的代理母亲格雷戈留出足够的空间。 格雷戈牵着丹妮斯的手,将她带到花园,“选择你的树吧。”格雷戈说。 她当然选择了那棵无花果树,抬手温柔地抚上树身,仰头欣赏繁茂的树冠。 她在格雷戈的指示下褪掉全部衣物,绕着她的树转圈,生命的源泉从她腿间流淌而下,她将从大地汲取的养分归还给大地,愿大地生生不息,愿万物蓬勃生长,愿母神的女儿们自由而快活地奔行于天地间...熟透的果实掉落到她肩头,是树在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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