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内心暗暗较劲,不管接下来曹侯的动向如何,粮食总是军民大计,若是这宅院里的先生真有畜鸡之才,纵使需要他用鸡屎洗澡才能出山,他也是愿意舍生取义的! 于是荀彧眼睛一闭,抬手叩门。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怀里抱着两只鸡,红着眼睛开了门,正好与荀彧四目相对。 “我,我来是想问先生这鸡……”荀彧结巴道,视线扫到那两只鸡,眼膜翻起,鸡喙微张,再看男人的表情,便知自己失言了。 “你来迟了。”男人道。 “……节哀。”荀彧真诚地哀伤道。 男人叹了口气,道:“算了,便宜卖你,你买么?” 荀彧眨眨眼,哀伤的表情还没收回去:“啊?” 郭嘉翻白眼道:“你不是来买鸡吗?” 说完他一手抱着两只死鸡,一手推开柴门,让了身位:“请进吧,里面也有活的。” 荀彧直觉此人甚是古怪,上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人,他被骗得很惨,因此他借着拢袖的姿势,手摸上袖袋中一只竹管。 竹管里面放有一种特制的粉末,能朝天上发出信号,随他进京的护卫队就在村口的树林里,因为担心惊扰到村民,所以他才独自进村。 男人浑身散发着怪味,衣服黑糊糊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制,荀彧和他隔了一段距离,跟着人绕过前院,终于见到了村民所谓“与人同住”的鸡。 果然,并没有像村民说的那样夸张,这鸡虽然不栖与树上,但也只是住在一间有顶的竹屋内,屋子很矮,人要冒着腰才能进去,四面有窗,但是被封上了,男人抱着鸡进去,在里面招呼他。 “来,阿文的姐姐阿学很不错,天天下子,你要不要看看,他的兄长阿奋很漂亮,声音也很亮,每日最早打鸣的就是他,你想要哪种?” 荀彧傻眼:“你给鸡取名?” 郭嘉点头,如数家珍:“我孤身在此,他们就是我的朋友和家人,每一个都有名的,阿进、阿恪、阿勉、阿旭……” 荀彧总算明白这人身上的古怪来自于哪里了。 此人识字,便是给鸡取名,用的都是顶好的字,一个识字的人,却独自一人来到这村里,畜鸡为生,怎么不古怪呢? 于是他有心试探道:“'舜父夜卧,梦一凤凰,自名为鸡',鸡乃凤凰子,当栖于枝头,怎能宿于幽篁呢?” 郭嘉仿佛没听懂一般,对这位衣着华贵,仪态端庄的少年郎道:“人住在屋子里,就不会担心有盗贼,鸡住在棚舍里,就不会担心有豺狼,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栈鸡多食少动,又有屋子住,自然长得快,产子多,我反而疑惑,为何大家都选择树养,而不栈养呢?” “那是因为,大家都没有选择。” 荀彧斩钉截铁的回答令郭嘉一愣。 他不是没领会到少年的意思,但从少年衣着和言行,不难出其士族身份,他刚才一个顶级门阀士族帐下离开,无意再跳一个火坑。 而荀彧这边,则认定郭嘉是一位隐士,只是不想卷入纷争,才寻到太行山下的僻静村庄,偏安一隅,因而恭敬拜服道:“多少百姓终其一生,都得不到一处遮风避雨的屋子,更何况是家禽呢?先生大才,能使家禽过上人的日子,何不随我的主公一起,将这样的生活,带给更多的人?” 少年言辞恳切,明亮双目里是几乎满溢而出的真诚。 郭嘉隐约预感到,自己又要跳坑了。 上一次,就是信了荀友若的鬼话,再加上袁绍那厮,表面功夫确实到家,他才投了袁绍帐下。 结果力荐他投奔袁氏的荀谌自己先溜了,袁绍只因为他没完成求娶的任务,就罚他去为军中养大鹅! 他受不了袁绍的侮辱,提着那两只从长安带回来的无毛大雁,赌气一般,在太行山下安定下来,开始尝试养家禽。 没想到这一养,直接刷新了他的天赋树,他内心更是忧愤。 我郭奉孝,就是养鸡,也能养出名堂来,是你袁绍识人不清! 可人就是会两次掉入同一条河,他被荀彧的真诚打动,试探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主公是谁?” 荀彧踩着鸡屎,昂着下巴,自豪道:“我乃颍川荀氏子彧,我家主公,正是当朝司隶校尉,不其县侯曹班!” ----- “好一个司隶校尉,不其县侯!” 冀州治所邺城,刺史府上,袁绍坐上首,而他左下首第一席,正是他口中斥责之人的兄长。 曹操不顾谋臣钟繇、荀攸等人的反对,带着兵从兖州赶来,和袁绍商议如何对付自己的“亲妹”。 这次随他参会的谋士,诸如刘晔、程昱等,不是落魄的贵族,就是东郡的寒门,自他离开洛阳后,便少有名士来投,显然比起袁绍,他欠在家世,比起曹班,他欠在权势,都是一同长大的青年人,短短几年,他们之间的差距,竟然就到了不可逾越的地步。 尤其是当他风尘仆仆赶来邺城,袁绍居然只派了一个小吏来迎,嘴上说什么我与孟德不分彼此,到了内堂还是让他卸了兵器,这不还是防着他么? 曹操心中有气,但也明白局势艰难,如果他不投袁绍,唯一的选择就是投曹班——他实在不想用“投”这个词,可偏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假妹妹,确实是能逼死王司徒,斩杀孙坚的狠角色。 上首的袁绍当着曹操的面骂曹班,说她得了司州就要做司隶校尉,要是再让她的地盘壮大下去,她是不是还想篡汉云云。 袁绍的手下和曹操的手下都在瞧瞧打量曹操的表情,曹操内心暗骂,我要是有意于她,来这里岂不是自投罗网?既然接纳了我,为何不能信我? 这个袁本初,果然还是本性难改。 活该手下有人私下找我。 想到这里,曹操脸上挂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堂内众人见状,心道曹氏兄妹果然如袁氏一般,彻底决裂了。 但其实,袁绍这般讥讽曹班,并不是为了试探曹操对曹班的感情,而是为了试探另一件事。 见曹操油盐不进,袁绍不得不更加直白,话绕了一大圈,才踩上正题,故意用一种八卦的表情,问道:“我曾听人道,曹班其实并非曹氏子?”
第180章 曹操几乎在听完袁绍的话后, 立刻放声大笑起来。 “荒唐,实在是荒唐!” 他一人的笑声委实有些突兀,于是他身边的谋士们,在程昱的带头下,也跟着笑起来。 堂内的气氛,似乎也因为这笑声,活络了起来,曹操带着笑意问道:“本初是从哪听说的?” 袁绍见状,也收起打量的表情,一副闲聊的样子:“呵呵,孟德不曾听闻吗?这消息还是从洛阳传出来的,如今邺县全城百姓,恐怕都已经知道了。” 他微笑着,仿佛在说邻家的趣事,可其言内容,却不啻于一道炸雷。 “传言道,曹班乃汉室子,孝桓皇帝之后。” 曹操一怔,强行按下内心汹涌而出的回忆片段,瞬间摆出略显轻蔑眼神:“洛阳的传言,能传到远在邺城的你我耳中,还全城百姓皆知?” 他嗤笑一声,道:“这怕不是她自己传出来的吧。” 袁绍显然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曹操这么一说,他也觉出些不对味儿来。 曹班自己传的? 她一个女人,传这种消息出来做什么? 她难道真的想当皇帝不成! ? 袁绍的表情比夏季的天气转变得还要精彩,曹操内心也是汹涌翻腾, 却还只能面不改色的继续扯谎:“我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她只是因为行为出格,而被我的父亲逐出家门。” “我与她一母同胞,我肖父,她肖母,故而生得不像,怎么能说她不是曹氏子呢?” 袁绍却依然不相信,道:“孟德的祖父是大长秋,曾服侍过邓太后,要插手宫里的事,应该也很容易吧。” 曹操听不得别人侮辱他的祖父,黑脸道:“本初莫不是被手下的人诓骗了,真有这样的传言吗?曹君实你也是认识的,你观其样貌,有汉室的威仪吗?就算是,她一个女郎,藏起来又有何用处?” 传言确实只是说皇室有两个皇子流落在外,没说就在曹家,袁绍只是借机试探一番,曹操这番话令他无法反驳,他也信了曹操的说辞。 不过,若是皇子不在曹家,那会在哪里呢? 流言中也有说,他袁绍就是当年那个被抱出皇宫的皇子呢。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那位据说是他生父的袁逢,一直区别对待他和其他袁氏子,他甚至不能以儿子的身份,为他服丧。 有没有可能,就是他呢? 和袁绍主持召开的其他集会一样,这场集会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没有形成任何决策和建设性意见。 集会结束后,袁、曹又各自在书房,召见了自己的亲信。 袁绍在逼死了前上司韩馥后,收下了他的谋士沮授,沮授向他献了一个奇策,可化解他当下的危机,因而颇得袁绍信赖。 沮授见方才堂内的情形,担心袁绍真的信了曹操的话而误事,急道:“授以为,曹孟德还是不足为信,此人城府颇深,得了东郡还不知足,又杀了兖州刺史,如今他来投靠主公,无非是冀州地广,据兖州北,他不得不与主公合作,可他和曹君实毕竟为双生,如果曹班真的是曹氏子,这么多年的情谊,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龃龉,又岂能是轻易割舍的?” 谋士逢纪虽然不喜欢沮授,但现在沮授是袁绍眼前的红人,他暂时不想得罪,因而附和道:“而倘若曹班真是出身汉室,那曹孟德就更不可信了,曹家先祖以奉汉室而得荣,一旦曹君实谋逆,他随时可能会背叛主公!” 袁绍这心才放下来,被谋士们这么言辞恳切地一说,又犹豫起来。 于是他看向谋士辛毗,辛毗和逢纪、沮授都不对付,尤其是逢纪,几乎每次逢纪提出意见,辛毗都要反驳,袁绍也习惯了听完两边意见后,再做决定。 然而奇怪的是,这次辛毗没有反对他们的话,反而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自从辛毗的兄长辛评被郭汜斩杀后,辛毗就总是摆着一副苦脸。 如今曹班坐拥二京,段宁背叛袁氏后入其麾下,被远派至青州,如果二人关系没有破裂,袁绍面对的就是两面夹击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袁绍自己心里也不畅快,但这么多人还仰仗他的鼻息过活,他还是要维持好士族子弟的风度,在各家之间纵横博弈,他瞧不上辛毗成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因此也没再询问他。 “算了,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旁边角落里,一个头戴长巾,几乎只露出一片下颚的男人,听到命令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另一边,曹操的临时住处内,就比袁绍的书房热闹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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