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益之问:“那九思呢?” 应劭之陷入沉思之中了,只因他一时想不出来应该给陆安起什么花名比较和他们配套。 陆铺盖?陆守夜?陆争一? 队伍慢慢行进,终于到陆安等人快排到贡院门口的时候了。应劭之突然兴高采烈地开口:“我知道了!” 陆安都把之前的事忘了,此刻下意识询问:“什么?” 应劭之满是热切之意:“半夜、铺盖、板门!陆板门!九思你觉得怎么样!” 陆安斜瞟了他一眼,道:“难听。” 应劭之很大方:“那半夜这个外号让给你!陆半夜听上去就很有韵味。” 陆安残忍地说:“不用让。我们本来就没有半夜抱着铺盖蹲贡院门口,不会有这个外号的。” 应劭之竟然万分遗憾。 到了检查夹带的时候,应劭之一步上去,张开双手,他是个急性子,便急切道:“快点快点!劳烦了!” 负责检查的人没吭声,只是一丝不苟地把人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又拍打了几下,检查完篮子后,便道:“进去吧。” 这要换成我大明大清,高低得对这个态度心里不爽,怀疑你是不是夹带了什么。好在大薪的读书人地位极高,比应劭之还要不耐烦的都有。 应劭之被检查完之后,应益之一声不响地上去,待他也检查完,陆安也行过去,这次没有优待了,被结结实实地检查了一遍,但没关系,陆安老早就为了避免自己露馅,暗地里从花楼那边购买了一柄假(阳)(具),用绑带一类固定在身下,只有洗澡的时候解下来片刻,所以没有人能从走路、骑马或者衣衫摆动间看出来她是个女的——毕竟,她看上去真有那玩意。 胸部倒是开始发育了,但是吧…… 陆安被检查完,跨过贡院大门时,还听到身后的人赞叹的声音:“陆九思的身材可真好,那胸肌比不过武将,但是比绝大部分文人都强。” 对此,陆安十分平静。 入院后,省试尚未开始,廊下不少考生看到她,积极主动地打起了招呼。 谢师敏:“九思。别来无恙。” 赵公麟:“九思!好久不见!” 梁章:“先生。我没有迟到。” 戢仲澐:“九思……” 项卿子没有吭声,但方才他一直瞧着门外,直到陆安走进来时,才把头扭了回去。 倒是结巴很认真地注视着陆安,一直注视到陆安坐下来,才自己开始摆好自己带进来的东西。 除了他之外,考场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陆安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凝望她。还有人看了她几眼,便跟身旁的人小声耳语。 陆安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心情,她只是放下篮子,自己也坐好,然后开始拿手轻轻抚摸桌面。好消息是桌子上浆平整,没有倾斜或者凹凸不平的地方,坏消息是右上角有一处木板裂了一道小缝,陆安将之记下,打算回头铺卷子时避开这一处,免得书写一个不注意,出了问题。 考生坐的椅子上铺有纯羊毛织的毡席,又软又暖,坐起来极为舒适。 陆安不得不说,大薪的读书人待遇太好了。 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考生渐渐入场,坐满了位置。知贡举等官设好香案,与举人对拜。 毕竟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 不过也就只有经生了。 进士科之外的科目便没有这种待遇了,毕竟那些科目只需要死记硬背相应的课本就能答题,不需要破题,也不需要担忧题目陷阱,但相对应的,也很容易作弊。 以前就有考生利用毡幕和送水的人私底下传递(考)(试)(答)(案),导致现在考诸科的考生没有帐幕遮风,没有毡席垫坐,没有茶水解渴,考生口渴得去喝研墨用的水——总之,陆安有些担心梁章,还有自己考诸科的那部分同窗。 梁章本人倒是适应良好。 考诸科的学子绝大多数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就习惯了冷风,反正晚上可以回自己下榻的地方睡觉,不影响休息。 帘幕放下,两份题目示出,一份是本经题,一份是明经科考生都要答的题,如果题目中有疑难之处,考生还可以询问主考官。 陆安看了一眼本经题的题目: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陆安感觉挺好破题的,甚至比解试还容易。毕竟解试由各州自己出题,什么千奇百怪的题都有。但是省试由礼部统一出题,不出怪题是最基本的要求。 陆安首先在草稿上写下这一句的释义:该停止的时候停止,该行动的时候行动,在合适的时候做出合适的选择,这样就能保持道路的光明。 再列出核心论点。 陆安不假思索便填下:顺势而为。 想了想,再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又想了想,扩出一句:当止则止,适可而止。 有这三个方面,就可以下笔了。 陆安静思片刻,为其破题: 夫圣人所以深衷远照,动不失机,观天料人,应时而作。故《易》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 这是唐朝张果注解黄帝阴符经的内容,但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这份注解。 陆安把它挪了过来,用在这道经义题上,十分合适。 然后是承题,也就是进一步说明中心思想。通常二三句为佳。 陆安压根用不着多想,便干脆利落地往下接: 盖当行则行,当止则止,顺势而为,适可而止。 中心思想道出来后,陆安写起来就更顺了: 且先圣之训也,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非有不可测之藏也,乃知舍即是得,思危思退思变,盖明底线,懂进退,知得失耳。 当行则行,勿计利害。当止则止,勿计成败。围而不忧,业日光大。以斯处世,庶几有豸。 或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 陆安在低头写。外帘官们在四处巡视,锐利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人群,绝不给他们一丝一毫作弊的机会,还顺便瞥两眼别人的卷子。 ‘嗯……这个措辞乏味,估计只能评第五等。’ ‘这个破题破得很不错啊,可惜立意还是差了一筹,风头估计要被邻座的压了。’ ‘哎呦!这个!’ 外帘官站在应劭之面前看了好几眼,看得眉开眼笑,然后又慢悠悠地离开。 又看到一个人与方才那人长相相似,便行到对方身前看对方的卷子,看完之后默默无言地走了一阵,才强压住脑海中刚产生的那许许多多新问题、新思路。 ‘可惜了,这人限于篇幅,许多地方都只能浅写,恨不能与此人把酒论道。若经义可以不限字数就好了。’ 他走了一圈,又慢悠悠停在了殷阁面前,一停就是许久,站姿有些不对,一边脚站得完全麻木了。 另一个外帘官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将人往旁边推。顺便用眼神示意:这可不是解试! 解试时,外帘官怎么看都行,就算是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看也行,但省试更正规,绝不能这么做。 先前那个外帘官也想到了这一点,正要投去感激的目光,目光却猛然一顿,落在了陆安的卷子上,然后看到了那句“夫圣人所以深衷远照,动不失机,观天料人,应时而作。故《易》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 一道激动而强劲的颤栗从心脏底部摇曳而出,都顾不得这个行为会让人诟病了——他微微探身,难以自持。 另外那个外帘官四下瞧了瞧,恨不能一下把身旁人扛走那般,又想着自己当同僚再仗义也就只仗义到这儿了,不如舍了他去罢! 一念起,那外帘官索性也打算看一眼陆安的卷子,看看到底这人写了什么东西,那么勾人。 他站的位置,先看到的是陆安的草稿,在草稿上,陆安已经开始破第二题,一道只有一个字的题目:楼。 说实话,这道题之难,就是这位外帘官看到题目也心里吃了一惊。略琢磨了一下就能确定,如果当年自己省试的时候碰到这道题,还是收拾收拾,三年后再来吧。 随即,他瞧见了陆安时这么破题的: 因地之不足,取天之有余。 “啊!” 绝大多数考生都因着这一声惊呼,下意识抬起了头,看向考官这边,脸上犹带讶异之色。 而后,他们就看到考官面前的桌子上,垂首书写的那位考生也抬起了头,满脸的茫然困惑,似乎还没搞明白情况。 陆安,陆九思。 ——又是你?!
第151章 一时失态发出声音的外帘官立刻闭了嘴, 又赶紧把自己同僚扯走,但那张脸已然红了个彻底。 考场上必须保持安静,没有人窃窃私语, 可同时,那毛笔扫在纸张上的沙沙声,也好像被一齐铲了个干净。 有考生紧闭双眼,感觉有火球灼烧着冲撞着自己的心房, 只能靠着案几不让自己瘫倒, 可脑子里所有的解题思路,都一次又一次淹没在了新生的思绪里:陆安到底写了什么,才能让外帘官控制不住自己发出惊呼?我想的破题路子到底比不比得过陆安?考官刚才有站在我桌前,或是我附近吗?完全想不起来…… 越想越难受, 越想心态越失衡,暂时无法动笔, 只能伏在案上, 就那么呆呆的想着。 心脏还在跳动吗? 哦…… 还在跳啊。 但心上又好像有什么黑压压的东西沉积, 如浪潮, 翻腾而起,如海啸,滔天覆下。 不过这些只是心态不是很稳的人的想法, 那些从各个州府前来, 每个州的解元以及前几名的天骄, 却是一下子被激起了好胜心。 ——或许陆九思的确写出了十分雄浑高迈的破题,可那又如何, 没有真切比一比, 我未必比陆九思差。 项卿子低头一笑,捏住笔杆, 想赢的想法第一次强烈地出现在自己身上。 结巴——或者说,邓起麟的脸一下子红了,鼻头也冒出了轻而细的汗珠,像极了一个红甜柿分成两半。他的经义一向被称为文中逸品,却也不知比之陆九思如何? 应劭之一改之前懒洋洋的转笔作风,先是闭了一下眼,再睁眼时,落笔已是更痛痛快快的姿态了。 科举这么重要的事,诸考生自然是都在出全力的,但在陆安的刺激下,不少英才都发挥出了百分之二百的潜力,必然要在此次省试上比个高低不可。 应益之也想比。 他心中的骄傲不比任何人少,也无人知晓,他幼时也曾因自己学东西一学就会,成绩斐然而沾沾自喜,是他母亲严厉教导,又循循善诱,才将这自得之意打散。自得虽消弭了,可骄傲还在,解试输给他兄长,也只是棋差一着。 这一次,他倒要看看,他和陆九思之间,到底有没有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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