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实习了吗。想不想出去留学散散心?”迟一婉继续问。 沐朗有点苍白地笑起来,“我忘了,你现在是老板了。如果需要,我一定来烦你。” 从见面到现在,他们谈了侯志,谈了正在远方努力生活的胡九万和栀子阐鸢,但偏偏没人提起一个话题。 林棋冰。 如果能从头再选一次,让他们知道回来地球的代价,是击碎他们的那位好朋友,他们一定不会这么选择,哪怕那是林棋冰本人的宏愿。 起码沐朗愿意永远留在坍塌的直播系统里,意识消散,而不是在地球上,被赋予一种他本就无所谓的“新生”。 “林秋怎么样了?”他问道。这是之前没查到的。 迟一婉查人很熟练,关系网也深,当即说道:“死了。我回来之前就死了。他没孩子,临死前把所有遗产法律赠与了'外甥女'。” 虽然是伪造亲属,但林棋冰这个名字在地球上最后的户籍联系也消失了。 沐朗则是活生生的举目无亲,False没给自己捏亲人,他的亲人向来只有林棋冰一个,虽然Ive会生气,但I只能算好朋友。 现在他的世界里能算得上“亲属”的,也只有昨日派对回来的这群人了,他们亦然。 车子默默驶回沐朗读大学的城市,迟一婉的分公司也开在这里,路过农田时他们看见一排土葬坟,墓碑上扎着花。已失踪的人们连个碑都没有,但他们也不想去立碑,好像立碑就是向命运确凿一种既定的可能性。 还是别亲手落下第二只靴子了。 “行吧。”沐朗下车的时候说:“咱们十一月十日见,你俩安排吧。” 李再关切:“你请假了,这段时间打算做什么?” “打打零工,睡觉,放松一下。”沐朗想了想,说道:“虽然我才开学两个月,但我已经在忏悔之城兢兢业业快二十年了。” 迟一婉仍然财大气粗,“有钱吗?”说着就要拿手机给沐朗转账。 沐朗赶快叫停,“别别别,False第一次跑到地球的时候利用权限弄了个账户,不算土豪但也挺小资的,再多银行就要查我了。” “行吧。”迟一婉扬起个微笑,“你应该多去外面走走。” 沐朗比了个ok,目送他俩离开。 手机“叮咚”一响,铃声和忏悔之城的手机声很像,沐朗全身一激灵,可拿起来却是“黄店长”的消息。他垮下来。 “同学,最近缺人,明天来便利店报道吧,正常穿私服就行,工资一周一结哈。” 打零工的上班通知提早到了。 得,还是个劳碌命。 # 沐朗在便利店赶鸭子上架了。 他的工作时间是晚五点到次日早五点,每天在昏黄夕阳映入玻璃门时上班,一直灯火通明到最后一个加班的上班族匆匆买饭回家,晨间鸟啼唤醒沉靡的大脑。 工作无非是站在柜台后用不锈钢夹子拨弄关东煮,还有清晨时分配合来补货的配送员整理货架,再将入库的商品一一录入电脑。 今天上班前还被黄店长招呼了一声,叫他夜间不要摸鱼,有一批不耐储存的短保食品可能在凌晨送到,必须及时放进冰箱。 琐碎但转移注意力的工作让沐朗赶到放松,入夜后他摸鱼的时间很多,可以坐在椅子上玩手机,主要是浏览群消息。 群是迟一婉建的,群名叫昨日派对,栀子阐鸢等人都在里面,沐朗一被拉进去就受到了小心翼翼的热烈欢迎。 群里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随着更多人被他们想起来,不断有人被找回,包括陈界平、叶妙钧、大排档张老板,甚至还有应光。 沐朗不太发言,但很爱看他们在群里说八卦,这才知道香英兰是一位常住外国的舞台剧演员,陈界平是学者,叶妙钧在地球也是开美容院的,被卷入的原因是助手拿错了客人的护发素和脱毛膏,结果养护得客人全身汗毛顺滑,头顶一片清光。 可能是当过静默者的原因,徐怒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目前辞了工作靠夫人养活,他还有个上学的儿子,这些年天天挪着胖墩墩的身体给儿子做饭送饭。最近几年律师董珊和考上本科继续教育的毛羊经常会去看他,开他们提灯人自己的聚会。 龙年和宁静静离得比较远,前者以前在化工厂工作,本职业务是安全员;后者则是武馆教练,生活在南部临海的一座小城市,很少和以前的人联系。 宋启三的踪迹也被找到了,这人原来是个半吊子医药代表,搞出两起利益官司,回到地球后被迫自首了,还要蹲两年才能出来。 一直没人提及血鳃,只是陈界平说在学术网库找到了血鳃以前的论文,挺厉害的。最后时间截止于他被拉入忏悔之城,那已t经是很多年前了。 当时成就不如血鳃的同期研究者,现在也都是一方领域的中流砥柱。 血鳃最后的结局也是失踪。 “没人见过底火吗?”叶妙钧忽然问:“那个小姑娘我还挺喜欢的,有股子狠劲。” “没有。” “我想找老钱来着,但一直没联系上。”栀子可惜地说:“老钱也是咱们自己人呢。” 挖人能力最强的是迟一婉和李再,沉默许久后,迟一婉终于发来一条四年前的小众网络新闻。 ——《海侨企业家坠楼昏迷,事发前曾暗爆继承权风波,秘密私生女是嫌疑人还是继承人? 》 栀子忍不住问:“私生女?是指底火吗。” “是。”迟一婉言简意赅,“但底火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的生母没曝光过,钱默东本人并没有法律配偶。” 栀子发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包,“那不就是独生女儿唯一继承人吗,还私什么生女。” 迟一婉停顿了很长时间,好像在组织措辞,“问题出在老钱那边。钱默东一直在外国做生意,他和那个国家的一名同时背靠政府关系和强力资本的女人拉扯不清,有些暧昧。” 栀子嗅到了八卦的气味,但这瓜好像有点苦,“然后呢?上演中老年政(、)商勾结版的公主和赘婿?剧本是薛平贵对不起王宝钏,还是太平公主强占臣男?” “都有一点吧。利益诱迫威慑里并非没有感情因素。”迟一婉说。 “老钱和那位'公主'从青年推拉到中年,但和对方一直没孩子,'公主'拒绝法律注册,更不肯放开分手——具体是单就'公主'不放人还是双方都不想放,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因为这个,老钱在外面和别人生了底火。” 最直接的证据的是,那位“公主”五官端正,钱默东年轻时是个大帅哥,底火的样貌并不好看,说明她的生母是个不为人所知的平凡女人。 而“公主”后来疯狂的攻击态度也说明了事实。 “你们做生意的真复杂。”栀子评价道:“那底火长大的环境一定不太好。前半段遮遮掩掩,后半段腥风血雨。” 迟一婉不否认这一点,她将话题转移回事件本身,“老钱的坠楼是个谜案,当时只有底火在场,所以警方怀疑这事和底火蓄意报复有关,毕竟自从底火的存在被发现后,三方都被卷入最尖锐的矛盾核心。只不过一直没底火的犯罪证据。” 他们都在四年前的新闻链接里看到了一个身穿高级套装的女人以帽纱蒙面,被拍到哭泣着离开医院。气质很出众,大约就是那位“公主”。 迟一婉总结道:“一直没和你们说,一是底火拒绝了所有联系,二是老钱到今天还没醒,年龄机能再加上卧床衰退,可能不会再醒来了。” 沐朗打字发过去:“老钱的昏迷,不是因为他在忏悔之城就重伤了吗?” “在被卷入忏悔之城的那一刻,他俩在老钱的办公室里吵架,发生了肢体冲突。”迟一婉打字回复,“根据警方披露的细节,现场墨水瓶碎了,老钱的衣服有被推搡的痕迹,底火身上也挨了文件砸一下,但墨水痕迹没有来到窗边,所以无法断定最后那一推是不是底火。最后追责给了房屋建筑员,因为人可能是失足,但窗户是被一靠就倒的。” 所以可能是吵到一半,两人同时魂魄出窍在忏悔之城度过四年,然后还原瞬间,钱默东被超自然力量坠楼,吻合他数据实体的“昏迷”结局。 还可能更加残酷,钱默东的确是底火推下去的,在坠落前的瞬间,两人被直播系统抽走,前者的罪名叫“孳孽”,后者的罪名叫“弑父”。 阐鸢问:“灵魂炸弹呢?” “灵魂炸弹对这种事情无效。就算推搡是真的,也不能控制底火去自首”沐朗说:“它满足了两个前提,第一是人被抽取时罪行未完成未落地,算是误判而非实罪;第二是受害人完完全全不仇恨不追责。” 群里沉默下去,沐朗扣下手机,最近他总有垃圾短信,点开是一串乱码。 又整理一遍通讯拦截后,沐朗无聊地坐在椅子上,此时夜深过半,最后一锅关东煮也熄了火。 一切安静下去,林棋冰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涌来。 沐朗捂住脑袋,纸巾团在手里,如渔夫熟谙潮汐般对抗这痛思的回浪。 他回来后很不喜欢光,光扼杀一切不确定的可能性,在光下他永远是孤零零一个人。 而黑暗是安全的,在黑暗中,他可以幻想身边还有一道默默无言的身影,只是没跟他说话。 他闭上眼睛,好像回到了黄昏街区的榴莲店,林棋冰在默默读文件,侯志弯腰弓背地坐在门口晒太阳,焦糖站在柜台后面整理榴莲盒…… 而他静默地待在角落,享受这一切都没逝去的时刻。 好香的榴莲味道。 沐朗感觉自己在哭,但他不愿睁开眼睛,因为幻想中的他在笑。冲着那些光晕美好的影子,他们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既视感马上就要被系统送进下一个剧本。 他是唯一一个离开后还怀念忏悔之城的人。 林棋冰和Rum可以做出历史性的牺牲,可沐朗和False只想要大家都在的时光。 他尊重她。 但他好想她。 “又把我一个人抛在身后了呢。”沐朗在心里说:“虽然这次你记得告别了……” 沐朗又将在致命的梦幻中瞌睡而去,就像他之前很多次哄自己度过失眠那样。他带着难以察觉的微笑。 算了,就这样吧,带着这份回忆慢慢走下去,直到尽头的尽头。 “叮铃。” 外面小货车引擎熄火的声音传来,便利店门铃响了一声,门扉开启,冷空气灌进来。 这个时段要么是玩家刚从sub或者夜店归来,要么是谁在家深夜饥饿或犯了烟瘾。 沐朗困倦地睁开眼睛,灯光有些晃人,他哑哑开口:“欢迎光临便利店。” 哦,对了,还有黄店长交待过的夜间食品配送。他全忘了。 沐朗抽出一张签字本,从柜台后走出来,正准备登记录入,转身瞬间,手中的本子砰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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