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了房倦之。 其他道长的早课已经完成或者即将完成了,房倦之懒洋洋的,刚要开始。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天刚破晓,远山叠嶂浸染于雾水中,像泅水后氤氲的水墨画,初升的阳光穿透啾啾鸟鸣,在树丛的边沿覆上一层金纱。 房倦之从井中打了一桶水,提着木桶转身往屋内走的时候,刚好看到元蕙如扶着门站在院子外。 四目相对,元蕙如眉眼弯弯,率先跟他打招呼:“宁拙道长,早上好。” 语气热络,多了两分谄媚。 房倦之在七叶树下站定,淡淡回应,“早。” 一串夜露从承载不了的叶子尖端滑下,他偏脸往右微微一闪,还是被砸了个正着。 晶莹剔透的晨露,打湿了他额角一绺散下来的碎发,再从白润如玉的脸上滑落,拖长了闪闪发光的一行水泽,一滴露水坠落在光洁的锁骨上,隐没进道袍白色的交领里。 他看起来湿漉漉的。 波光潋滟的眼睛,懒懒地,又像笼着一层雾迷蒙,似笑非笑地看她,睫毛似乎也被露湿,就尽在天光乍泄的光影中。 元蕙如挫折地发现,尽管分别两年,还是会因为前男友的美色愣神。 元蕙如不好打扰房倦之清修,正想离去,没想到房倦之主动邀请:“要看我做早课吗?” 元蕙如有点好奇,于是跟在房倦之身后,走进了正厅。 房倦之在这里设置了一个法坛,墙上挂着三清祖师画像,供桌上摆着瓜果、法器以及檀香炉等物品。 元蕙如不懂这些东西,只是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房倦之有条不紊地添油换水、更换贡品。 等到房倦之说“上香”,元蕙如就接过他接过来的香,娴熟地躬了三躬,插到香炉里。 房倦之忽然问:“手怎么了?” 元蕙如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她的手背上隆起了一块红肿。 元蕙如没放在心上,“应该是做噩梦的时候手乱甩,又撞到什么硬物上了。” 房倦之:“昨晚又做梦了?” 元蕙如喜滋滋:“道长们神通广大,它只骚扰我一会就走了。” 房倦之的薄唇抿成一线,看起来对诡异追到他地盘上揍人的事很生气。 房倦之:“过来处理下伤口。” 元蕙如:“你不做早课了?” 房倦之:“不急。” 大厅隔壁间是昨天会谈的静室。 再次相对而坐,房倦之用药酒揉着元蕙如的手背,帮她把淤血揉开。 他眼眸低垂,睫毛在眼下打下浅浅的阴影,表情很认真。 元蕙如被他的力道揉得嘴角抽动,又不好意思喊停他的好心,只好忍耐着,房倦之看了她一眼,放轻了力道。 “以前的时候该嚷嚷骂人了。” 元蕙如顺口:“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咱们什么关系。” 房倦之生硬地,“痛就说。” 元蕙如自知失言,果断闭上嘴,她不说话,房倦之也懒得找话题,于是陷入了沉默。 过一会,元蕙如主动找话题:“我看其他道长每天都要做早晚课,还有打坐、练习做科仪什么的,你也这么忙吗?” “嗯,”房倦之回答,“戊日会清闲一些。” 元蕙如:“我的事,昨天看你关在房间想了一天,出来什么想法了吗?” 房倦之:“有一些初步的推断,具体的,等我到你家实地探访后,再跟你聊。” 元蕙如:“好。” 元蕙如:“需要揉这么久吗?” 房倦之没答话,又揉了几下,才给她涂药膏。 又是一阵沉默。 还好房倦之没让她尴尬太久,涂好膏药,他走到屋外净手,很快拿着几本线装书回来,不对着大厅的祖师爷,反而对着她诵起了经,果然态度散漫得很。 “经功浩力不思意,回向十方诸圣众。愿见真心求忏悔……” 但看着房内挂着的“道法自然”的墨宝,元蕙如也不好吐槽什么。 “轮回展转,受诸苦恼,无有休停,皆由一念之差……” 房倦之低低诵经,嗓音低沉悦耳。 元蕙如揉揉眼睛,她是很想肃穆地聆听的,听说道士的这些经文也有护持的作用,但她长期缺觉,房倦之的念经声,在她这具有别样的催眠魔力。 然后元蕙如以头将桌,睡过去了。 她这一觉睡得很长,很满足,纠缠大半年的魔障,第一次没有前来滋扰。 除了中间有一段她似又沉入了梦魇,像有谁忍不住伸出手把她锢在怀中,亲吻舐抚,力道大得宛若要把她拆揉入他的血肉之中,灼热,野火焚骨。 她被压得窒息,皱眉对着那啃着她的东西咬了下去。 那道禁锢倏忽消失了。 元蕙如醒来后,感到久违的神清气爽。 满室阳光,元蕙如眯缝着眼睛适应一会光线。 她肩上多出了一件道袍,对面房倦之的经书已经翻到底。 元蕙如后知后觉,几乎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对不起!几点……了?” 最后一个音在唇齿间迟疑地打转,纯属是因为元蕙如和房倦之的视线交汇,她发现房倦之正在看她。 他背光坐着,深色道袍像山水画中晕开的墨点,脸在阴影中有点看不清表情,唯独目光灼灼,不动如山,似乎已经凝望了她千万年。 他的目光过于专注。 房倦之把桌上的小闹钟转向她,“12 点半。” 早起就是好,补了 6 个多小时的觉,还没错过午饭。 元蕙如有一种荒诞感:“你就陪着我坐了六个小时?” 房倦之默认。 在短暂交谈之后片刻的沉寂里,他又在看她,毫不掩饰。 这次阔别重逢之后,元蕙如发现房倦之“注视”她的频率,过于频繁了。 在说话的时候,行走的瞬间,房倦之的视线追着她,天罗地网般扑过来。 她的每个小动作在他的关注下无可遁形,甚至是她捏着水杯喝水,他都会很仔细地用视线临摹着,像是从未看过她喝茶一样。 元蕙如抓着身上房倦之的道袍,在他的视线里感到茫然。 这种全然专注的凝视,对房倦之,对元蕙如来说,是很稀奇的。 元蕙如和房倦之留学时谈了三四年恋爱。 告白是元蕙如先发起的,交往中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元蕙如担任主动出击的角色。 在这场一头热的恋情中,房倦之对她,是很不上心的。 他总是很忙,需要帮忙管理家里的公司,还听从长辈的建议多修了一门金融管理的双学位,花很多时间呆在实验室里,就算她以学习的名义磨着他一起去图书馆,他说他要写论文就真的坐在她对面写了一天的论文。 他很少正眼看她。 她的生日他每次都忘记,她重感冒转肺炎在医院躺了一周他完全不知情,她在他楼下等他半天他却在陪白月光逛街。 某一年的情人节,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他百忙之中抽空出来和她吃饭。 他在车上回邮件,吃饭时也低着头不停回信息。 她透过橱窗的倒影,看着她为约会新买的裙子,新做的指甲,对着视频学了很久才搞定的妆,突然觉得很寂寞。 她好笑地蒙住他的眼睛,“房倦之,我今天穿的是裙子还是裤子?” 他答不出来。 从某方面说,不应该找科研人员谈恋爱。 仰望星空久了,凡俗琐事就会失焦。 宇宙真理当前,她渺如尘埃。 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情乱意迷的瞬间,他才会认真地凝视她,唯有这时,她才短暂地得到他片刻全身心的关注。 所以元蕙如甩房倦之时,决然而然,头也不回。
第五章 005 房倦之挑眉,“很惊讶?” 元蕙如喃喃自语,“你不要吓我。” 让房倦之这样的人,花费人生中的六个小时,无所事事陪着她虚度光阴,搁在过去简直是宇宙奇迹。 元蕙如有自知之明,当然不会有什么缱绻的联想,她感到大事不妙。 好像她是拥有 24 对染色体的人类、β衰变中不会释放β粒子的原子核、实验里偶然出现的变异样本……破解了她就能获得诺贝尔奖,所以房倦之对她十分关注。 元蕙如凑近房倦之:“宁拙道长,是不是我身上附着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房倦之的唇上不知为何破开了一个小伤口,血色让他的容貌平添昳丽艳色,他身上的专注隐没了,换上以往的懒散:“别瞎想。” 完了,听起来更像是医生对绝症病人的临终关怀了。 元蕙如又紧张了:“道长,我们今天什么时候下山?” 房倦之:“随时可以走。” 于是匆匆吃过中饭,元蕙如就和计叔一起,催着房倦之下山了。 别墅中的几个道士,看见房倦之出门,也跟着离开了。 道长们告诉元蕙如,他们要一起去某地参加大型的斋醮法事,途经房倦之静修的地方,顺道过来探望同门,借住几天。 从山上徒步到下山有一段路程,到了山下,坐上计叔安排的七座 SUV,从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回到有高铁站的小镇中心,又需要花费两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路途漫长,元蕙如有心多了解资讯,一路上主动与道长们攀谈。 道长们都很健谈,主动告诉了元蕙如很多有趣的事。 例如有学制四年的全日制道教学院,毕业即拿本科学历,还能安排道观就业。 例如成为一名真正的道士有一系列的流程,不是去道观拜师领个皈依证那么简单,那最多只能称之为居士。 像道长们这一派,有很严格的传度制度,首先要拜师传度,传完度就是一名普通道士了,可以学习些基本的修炼法门,接下来再接受两三年考核,通过了才可以受箓,受箓后的道士才拥有做法事的资格。 他们还对元蕙如科普了一些防骗手段。 “市面上招摇撞骗的很多,你请人的时候,要注意防范。” “首先要求出示国家统一颁布的道士证,证件上有编号,可以上道协网站查询真假;接着再问派别,全真的看冠巾证,正一的就看授箓证。” 元蕙如:“听上去管理得挺规范的。” 道长们正气凛然:“必须的哈,咱第一点要相信科学,封建迷信不可取。” 又顺便吹了一通房倦之的彩虹屁:“师叔的家承法脉很厉害,您的事不用太担心。” 道长中有四十岁开外的,但对年轻的房倦之也口称“师叔”,态度很尊敬。 元蕙如不由地看向身边的房倦之。 原以为他会谦虚几句,他却坐在车窗边,懒散地垂下眼,看着他和她由于空间紧促不得不贴在一块的膝盖,用漫不经心的调子“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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