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丘子紧皱双眉,他身处此环境,并不觉得神圣可畏,只感到寒气逼人的森然恐怖。 他发现,岩洞的顶端和四面墙额外糊了厚厚的泥灰,用无数的骷髅人头重新镶嵌岩墙,数目繁多,装点得没有一丝空隙。 这么大的区域,需要多少人的性命,几千还是几万众? 古代一些作风凶残的军队有把战俘枭首,用头骨垒塔彰显战功的行为,这里可是祭祀用的圣殿,古往今来的正神,没有用人骨装点神殿的道理! 地上的土壤已被染成了深黑色,神像供桌的斜左方摆放着一方两米左右的长条石台,石台中央有一条凹陷下去的槽,是放血槽,正是古代处置人牲的器具。 显而易见,这尊阴歧莲祖的神像,是接受血祭的。 白花花的人头墙,无声地注视着正中空地的信徒们。 灵丘子先是震惊,继而震怒,他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现代人,今晚和他一同出现在祭洞的村民,也是现代人。 怜神村并非恐怖小说里愚昧落后的小山村,这里如同其他富裕临海村庄一样,交通四通八达,通电通车,文化也与现代文明沟通。 谁能想到,平时走街串巷的大爷大娘,料理庄稼的憨厚村民,笑容可掬的街坊邻居,居然会在深夜膜拜一尊邪神,两相对比,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唯一令灵丘子感到安慰的是,那些墙上的头骨最迟的也是几百年的产物,随着时代进步,血祭已废,今晚应该不会看到什么血型画面。 他刚这么想,村民的祭拜流程走完,族长站在神坛前,肃然问道:“有谁要向莲祖求祈?” 他话音刚落,一个穿商务 polo 衫的中年男人,从教徒中起身,颤抖着走到族长面前。 “我、我有心愿想求莲祖实现。”男人垂着头说。 族长递给他三炷香,他接过,拜了三拜,插到香炉里。 接着他就跪在神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诉说他原本是如何事业有成如何家庭美满,结果被叠码仔骗去赌博,输掉了几家公司,如今身无分文一屁股债,他请求神灵赐予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族长苍老的脸像一颗黑皱的果子,冷酷无情:“你的祭品是什么?” “我献出烂赌的手指。” 男人哆嗦着,从供桌前拿起一柄光可鉴人的匕首,把他的左手放在神案上,正对着默声不语的神像。 他充血的眼珠瞪大,鼻翼抖动,谷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他用握着匕首的右手擦擦脸上的汗水,抬头看看蒙面的神,神沉静的慧眼似乎正在慈爱而包容地往下看他。 他脸上渐渐浮起豁出去的坚决,大吼一声,把刀锋往下压。 血溅污小片神案,男人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蜷缩在香案下凄厉哀嚎。 像是他助手角色的男人哭丧着脸,抱着一个小冰箱跑过来,捡起一根断指放进冰块间,只要及时,断指还是接得回去的,他往回走的时候,两条腿发软,跪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族长对此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他拿起神前两片削成新月形状的朱红木片,先在袅袅的白烟上绕三圈,这才开始掷筊。 需要掷出一阴一阳的圣杯,才表示神灵接纳了贡品,愿意达成信徒的心愿。 哗啦,筊杯落地。 “阴杯,”族长语调平稳地说,“神不允,需再次请示。” 男人踉跄地站起来,失去理智般发出野兽般的喊叫,再次把左手按在神案前,这次切下了两根手指。 帮他捡断指的助手在地上的泥沙间爬滚了几次都站不起来,嚎哭了起来。 寂静无声,包括灵丘子在内,所有人惊骇或冷漠地看着这幅情景。 族长再次掷杯。 木片命运的转动停下。 “圣杯,神允了。”族长平静地宣布。 人群中有了欣喜的躁动,嚎叫着的男人声音小了下去,他跪在地上狠命地磕了三个头,磕得额头见血,“谢谢莲祖,谢谢莲祖!” 族长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抓起他的断手按到香炉的香灰里,男人惨叫不休,再把手拿出来时,好歹血止了。 男人感激涕零地退回去。 族长又问:“还有没有人?” 看得出今晚如此的集会很少举办,可能是数年才开一次祭,不少信徒争相踊跃上去了。 男女老少,众生跪在染着男人血液的泥土上,望着黑色的神像,哭哭笑笑,争先恐后地诉说心中无论如何也要达成的愿望。 有人想用 20 年寿命换取一个升职机会,有人承诺捐献所有财物建莲神庙来换取绝症的康复,还有人指着人头墙赌誓,只要仇人暴毙愿意死后献出头颅,成为莲祖的伥鬼生生世世任凭奴役…… 灵丘子听得连连摇头,在他看来,阴岐莲祖相当险恶,在它的规则里,要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血祭的供物越大,它越高兴。 如此看来,满洞的人头,人祭的工具,或许全是信徒心甘情愿躺上供台,自动奉献的。 尤其在饥荒战乱民不聊生的古代,有多少愚民村妇为了保住一家老小,自愿剁指断臂乃至于献祭自身,无法想象。 意识到不是被迫而是出于自愿,更觉得可悲又可怖了。 灵丘子下了评价:“邪神。” 他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几个青壮年信徒们把他拖到神案前,强迫着他跪下。 “先生神通,”族长捋着稀疏的羊须,绕着他转了几圈,上下打量,“我们村的禹步很少有人第一次就能跟上的。” 灵丘子没有搭理,飞快地思索着脱身的法子。 族长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只是拿起沾染了血污的匕首,提起灵丘子道袍的一角,擦拭干净。 “现在是文明社会,我们村从很久前,就不杀人了,道长不必忧怀。” “况且,你进村登记住宿的时候,我们村民看了你的证件,你俗姓房。” “我们村的规矩,遵照神灵的旨意,不杀房姓人。” “你走吧。”
第三十六章 036 灵丘子第二天就被村民赶出了怜神村。 此后,他也曾暗地里重返村子,想要重走一遍那晚的路径,却再也没成功过,村民们用某种方式修改了去祭洞的密码。 但他知道,断手求愿,甚至于更血腥的血祭,依旧在这个古老村庄的某处悄悄进行。 此后数年,他对阴歧莲祖的好奇心有增无减,不分昼夜地投入研究,如何破解守墓的奇门遁甲,为什么莲祖对房姓人格外宽容,一无所知,甚至于莲祖信仰是如何起源的也搞不清楚。 “世间的神灵,无一不有前世今生。” 例如道家三清,是天地万物的化身,例如妈祖娘娘原名林默,父母家谱可考,从凡女到神坛,有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阴歧莲祖没有出身,不知来处,几千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冒出一群信徒为它建宫立庙,人们甚至没搞清楚它是个什么东西就开始膜拜它,随着人口迁徙把信仰传到全国各地。” 灵丘子也从房倦之听说了元蕙如的家族传说,沉吟:“莫非真的是归墟神仙降世?” 他语气一转,有点自得,“我研究它多年,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我知道了这位邪神的名讳。” 元蕙如忙问:“叫什么?” 灵丘子把人带到这身临其境讲故事是有原因的。 元蕙如又跟着他走出莲祖庙,宫庙隔壁是当地的道文化专题博物馆,展览本地挖掘出的道教文物用的,门口树立着一块文物保护碑,上面写着“郁梧汉墓遗址”。 灵丘子简单介绍,二十多年前这座莲祖庙修缮维护的时候,发现下面葬着一座汉代古墓,根据出土的墓碑资料显示,墓主正是当年主持修建这座莲祖庙的一位汉代郡吏。 灵丘子直接带元蕙如房倦之,经由倾斜直通地底的甬道,进入地宫,去看汉墓的出土文物。 他先是让元蕙如去看一块东汉勒刻的石碑,上面是阴刻的隶书,又是艰涩的文言文,元蕙如自然是看不懂的。 房倦之国学功底深厚,边辨字边给她翻译,大概讲的是建初三年,墓主人郁梧郡功曹(官职)师起(人名)出资主持修建宫庙,竣工当天发生了祥光普照、彩凤绕梁等吉兆,基本是歌颂神迹的溢美废话,可以忽略。 元蕙如听完,纳闷地瞅着灵丘子,没提莲祖名字呀。 灵丘子见她掌握基本知识点了,又引她去到玻璃展柜前,这里集中展览了墓中出土的 34 枚木牍,历经两千多年,刻在简牍之上的墨字依旧清晰。 灵丘子手隔着玻璃,熟门熟路地指点某枚木牍。 元蕙如俯下腰,脸几乎贴在玻璃上,眯着眼努力看,依稀辨别似乎写着:“神……姓、姓元氏……” 房倦之在旁边接下去,“姓元氏,讳奉真。” 元奉真。 元蕙如惊得把头往后仰,也姓元? 她迅速和房倦之对望一眼,立刻否认,“我家族谱上,没有祖宗叫这个名。” 假如神真叫这个名,按照她观落阴时太姥姥提及莲祖的态度,没有同宗亲戚的热络,分明是不熟,厌恶,按照天外来客处理,甚至她觉得,包括她太姥姥在内的历代元氏女,也不一定知道莲祖的真名。 只能暂时按巧合处理。 一个汉代的小吏怎么知道神灵的真名? 展览柜旁有解说二维码,元蕙如扫码进去,快速听了木牍的翻译全文,觉得这就是一个灵异故事。 木牍是墓主的日记,一个他死了也要带进棺材的噩梦。 木牍开头,这位师起的古人先慌张地自我疑惑,讲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但他又过于恐怖,好像要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说出来,才能缓解他的惊骇。 ——看得出他的确很惊慌,木简上开头一段就出现了好几个错别字,竹简表面有用小刀把错别字刮掉重新刻写的痕迹。 元蕙如仿佛能看到两千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伏在油膏灯旁颤巍巍记录的情景。 师起先讲,郁梧郡是个大郡,下辖 15 个县,11 个侯国,有一天,郡县中很多百姓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一个脸罩黑纱的神灵来到家中,自我介绍它叫阴歧莲祖,要求当地人为它建庙祭拜,不从的话,就要让大家伙倒霉。 一开始没有人当回事,半年后,郡中就爆发洪灾,死了很多人。 很多百姓就后知后觉想起这个梦,害怕了,开始商量给阴歧莲祖建庙的事。 师起的夫人也做了同样的梦,但师起是儒生,主张不给任何怪力乱神眼色,他觉得郁梧郡几年就会爆发一次洪涝灾害,这只是一个巧合。 师起有三个儿子,除了少不经事的幺儿,已经成年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也附和父亲的说法,认为不必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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