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咏声并不插话,只说:“看你的。你喜欢,就这两个吧。” 付宜云想给他挑一块灰色的布,做上衣,何咏声怎么都不肯要。付宜云并不知道他是囊中羞涩,只能懊恼地放下。 她转身想走,何咏声说:“怎么不买了?你不是挑了两块布吗?” 付宜云说:“你不买,我也不买了。” 何咏声说:“我有衣服穿,不用买。你买你的就行。” 她不吭声。 何咏声只得妥协:“那好吧,我也做一身。” 付宜云这才高兴地笑了起来,拉着他,又回去重新挑选布料。他们拿着布,来到裁缝店,量尺寸。 回家的路上,何咏声有些懊恼,说:“我本来想着,给你做两身衣裳,我不做,剩下的钱,正好买一斤猪肉,咱们晚上能做点红烧肉吃。现在没有肉,晚上只能吃白菜了。” 付宜云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讪讪的:“你没早说。”她以为何咏声在责怪她,害得他晚上吃不到猪肉。 何咏声说:“你饿不饿?我想的是你头一次来家里,要给你买点新鲜肉吃。” 付宜云心里不由得感动。 她笑着摇摇头:“我不饿,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何咏声拉着她手:“等我以后赚钱了,再买给你吃。” 沿途都是稻田,结满了金灿灿的稻子,被太阳一晒,空气中弥漫着稻子的香味。干燥粗糙的味道。两人牵着手,何咏声沿路告诉她地名,哪条路通向哪里,哪家庄户叫什么名字。 走累了,就停下来歇脚。 山坡上有石头,石上长着野生的蓑草。这种草又细又长,质地坚韧,怎么扯都不断。农村里编麻绳,编蓑衣都是用它。她坐在石头边休息,何咏声便随手拔了许多蓑草。他将那些草在手中盘旋揉搓,片刻工夫,便搓出一条长麻绳。 付宜云说:“这是干啥的?” 何咏声说:“家里背篓的绳子断了,重新编一个。” 付宜云从来没见过这,便好奇地看着他编草绳。他的草绳也编得精美又结实。 付宜云说:“你咋啥都会?” 何咏声说:“这有啥难的,我还会编草鞋,编草凳。” 付宜云说:“你手可真巧。” 何咏声问道:“你满意我吗?” 付宜云意识到他在问什么,顿时红了脸。 她也说不上满意不满意。这个地方让她感觉很陌生,说实话,她对丈夫的条件,有些失望。她没有来过这么穷,这么荒凉偏僻的地方。 可话又说回来,她能有什么选择的呢? 他人不坏。 付宜云说:“你是个好人。” 何咏声说:“我的条件不如你家,但只要努力,总不会一直受穷的。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付宜云问他:“你满意我吗?” 何咏声点头:“满意。” 何咏声带着她,去了村子里各家各户,分散喜糖,告知熟人自己结婚的事。他的父母态度冷漠,脸黑得像烧焦的苦瓜,进了门,闷不吭声,像两只烧火棍杵着。只是阴沉沉盯着付宜云看,也不说留他们吃饭。 只有他妹妹秀英,还有点儿热情活泼气,满脸笑容,忙前忙后地招呼,搬凳子倒水,一口一个叫三嫂。何咏声只是进门,打了招呼,连坐也没坐,水也没喝一口,便匆忙地走了。 走出没多远,秀英追了上来,递给付宜云一只篮子,篮子里装着一只捆了脚的母鸡,还有两个萝卜,两颗大白菜。 “你们拿着吧。”她表情有些讪讪地说,“妈让我拿给你们的。” 何咏声说:“拿回去,我们不要。” 秀英急得要哭了:“哥,你就拿着吧。你跟爸妈赌什么气呀。她不好意思跟你说,让我跟你说,过去的事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何咏声说:“早都分家了。我说了不会再吃她一口饭,你拿回去,告诉她我不要。” 秀英泪眼婆娑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新婚之夜,他们吃的擀面条。 何咏声自己生火上灶,和面,擀面。家里穷,也没有宴请宾客。不过天黑的时候,陆续有熟人邻居过来,送些米面蔬菜,以示人情。还有个亲戚姑妈,将何咏声叫到屋里,坐在床边,说了许久的话,塞给他五块钱,说是结婚的礼金。何咏声不肯要,姑妈按着手一定要给,最后还是收下了。 姑妈又拉着手,笑嘻嘻地跟付宜云说话,最后饭也没吃,就回家了。 何永声穿着他新做的衣服。他前几日刚理了头发,看着是很精神、很端正的一小伙子。付宜云看着他,忽然有些羞怯了。他是爱干净的人,穿新衣服之前,还特意烧水洗澡。付宜云也洗了澡,换了新衣。两人站在门前,送别亲戚,一直到天黑,没有人再上门。 何咏声说:“回屋去吧。” 山里容易冷,天一黑,很快就起风了。何咏声拉着她的手回屋。何咏声拿了两根红蜡烛出来,点亮放在桌子上。 付宜云不敢脱衣服,只脱了鞋袜,穿了衣服上床。她睡在床里。何咏声见她不脱衣,也没敢脱,也穿了衣服睡,躺在床的外侧。 何咏声想说点什么话,然而付宜云不善言辞。 两人直挺挺地躺着,半个小时,只说了三四句话。安静沉默了好一会,何咏声忽然翻过身,抱住了她。 变化发生在早起,两人洗脸的时候。 邻居家的孩子喜儿拿着一本低年级的课本过来,让付宜云教她认字。 付宜云难为情,摇头说:“我不会。”示意他去找何咏声。喜儿不走,偏要缠着她:“婶子,这个字念什么?”付宜云羞得红了脸。这孩子好像故意让她难堪似的,付宜云越说不会,他越要纠缠着,指着课本上的字,让她念。 付宜云被缠得没奈何,只想躲起来。她手里端着洗脸盆,盆里放着几件脏衣服,假意要去洗衣服。 喜儿突然发现了她的短处,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婶儿,这个字是东西南北的东,你是不是不认字?” 何咏声从屋内走出来,看见眼前这一幕。一瞬间,他忽然感觉有股凉意。 何咏声想确认自己的猜想。 他对付宜云说:“就两件衣服,不用洗,放着吧。” 付宜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对喜儿说:“我不行,我没念过书。你让三哥教你吧。” 何咏声听到她蚊子似的声音,但确实清清楚楚的。何咏声只是不愿相信。看到付宜云像被逼上岸的鱼,被问得缩手缩脚,一脸窘迫,他到底是不忍心,对喜儿说:“你妈刚才喊你回家吃饭吗?你赶快回去吧,晚了要挨打了。”将喜儿打发走,两人回到屋里,何咏声忍不住问付宜云:“你真的不认字?” 付宜云羞赧地说:“我没上过学。” 何咏声不敢相信:“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付宜云摇摇头。何咏声的心瞬间凉了。 何咏声拿了一本书过来,翻开让她看:“这上面的字你不认识?” 付宜云羞怯地摇头,只别过眼睛不肯看。 何咏声说:“一二三四你认识吗?” 她摇头不答。 何咏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喜儿自从发现付宜云不识字,便整日捉弄她。 这孩子调皮得很,不上学,每天都要跑到何咏声家里来,找付宜云说话。付宜云走哪他跟哪,付宜云洗衣服,他也跟到池塘边,付宜云煮饭,他就围着灶台转。活像个大喇叭。 “婶儿,你还不如我姐呢!我姐还上过小学三年级,认识好些字。她长得也漂亮,跟三哥从小就认识,人家当初把她说给三哥,三哥还不愿意,嫌弃她文化低,小学没毕业。你连名字都不会写,三哥怎么会娶了你。” 付宜云见了这孩子就想躲,然而喜儿整天缠着她不放。 “三哥最不喜欢文盲,他就喜欢读过书的。婶儿,你见过我姐没?我姐比你还小两岁,跟三哥同年的。”付宜云见过那姑娘,同村的,就住在屋后的坡上。女孩长得黑瘦,眉眼清秀,时常背着一背篓猪草,或者端着洗衣盆经过门前,付宜云见了就讪讪的,不敢抬头。 这天晚上,何咏声突然问她:“你家里条件好,为什么不读书?”付宜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家里条件,确实比较不差的。小时候,村里的孩子都吃不上饭,但她家每顿能有三四个菜带荤,家里的狗,也能吃上油拌饭。尽管如此,她也没体会过什么快乐。 她记事起没有母亲。 她父亲是个乡邻眼中的二流子,败家子,年轻的时候就抽大烟、赌博、逛窑子,把家产败得没剩多少。她母亲,原是的。付宜云是家里老二,她妈生下她,月子还没出,就离家出走。乡里都说,她是跟野男人跑了。她爸后来再婚,另娶了个老婆。夫妻感情也不好。付宜云印象里,她父亲,就是这个家里的皇帝,洗脚都要人跪着伺候。哪顿饭煮的米硬一点,饭菜多放了盐,或是洗脚水烫了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家里女人孩子,成天鼻青脸肿,连看门狗的腿都被打折了好几条。付宜云从小便被她父亲告诉,女人不可以读书。 女人读了书,就会变得不正经。结了婚,也要整日和男人争强斗胜,瞧不起丈夫,显示自己能耐。父亲这么说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她母亲读过书。旁人都说,她母亲看不起她父亲,嫌他没用,骂他窝囊废。结婚的时候,成天打架,后来还抛夫弃子,跟人跑了。同村女孩,哪怕条件比她家差些,也有读书的,虽然读不多,也能认识几个字,付宜云却一天学也没上过。付宜云从小知道,父亲恨她母亲,连带着也恨她。哥哥虽也是母亲所生,但性子非常狡猾,加上是长子,多少能得到父母的重视。其他兄弟姊妹,都是后母所生。她后母并不虐待她,但也从不关心,只当她是聋子哑巴。在那个家,只有她是多余的异类。 她小时候,跟邻居家一个女孩一起玩耍,学认字,父亲知道以后,拿棍子将她狠狠抽了一顿,关起来饿了三天。 付宜云从此便再没读过书。
第四章 他不想要佣人 本该炽热的新婚,突然诡异地冷了下来。 何咏声的变化是明显的。他虽然嘴上未说什么,但表情已然不对。付宜云迟钝,但也察觉到了。她的胆子本就比猫儿大不了多少,察觉到气氛不对,更加沉默,不敢说话。何咏声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媒人分明告诉过她,给他介绍的对象,是初中文化。怎么会娶到一个文盲?他去了两次媒人家,都没找到人,说是出远门了。何咏声极力想忽略妻子是个文盲这件事。但是,他越想忽略,越是被不断提醒。付宜云进了家门,便开始主动承担起妻子的责任,想以此消除何咏声心中的疙瘩。这天,家里厨房没了盐,付宜云去了供销社,想买袋盐。供销社的员工态度懒洋洋,指着门口一个箱子,说:“盐在那,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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