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攥着她的手,一时失语。 礼物送出去之前他一直在犹豫,女孩一般不会喜欢这样的沉闷又凌厉的颜色。 这看起来像是男人才会戴的款式。 定稿前副部长问过他要不要改成更受女孩一点的款式,将线条做的圆润些,再改成粉红色什么的,他没同意,主要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像女孩特意送给男朋友粉色的小皮筋那样。 越粉占有欲越强。 所以送出去时他有点忐忑。 大概就是明知道自己在做坏事,但还是要把的坏事干到底的心情。 可陆眠看起来没有不高兴。 江沉望进那双灰蓝色的眸子,想起她在厨房第一次见到喷枪时的眼神。 其实这么久了她什么也没变,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时眼睛就一下闪闪发光,也好哄,对小孩来说,只要给她一个新玩具,至于那些有的没的,七上八上的小心思...... 她大概只会觉得黑金色的机械风搭上LED灯带看起来很酷。 江沉忽地笑了:“也没什么不好。” “什么不好?”陆眠听见了。 她抬了下眼睛,眸子里映的小小的光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睫毛长而浓密,因为是淡金色的,仿佛在眼下落了层雪。 江沉没回答,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又捏了下她的脸,将碎发都加拢到耳后。 ** 清晨四点,绝大多数人的睡眠时间。 营业到最晚的酒吧也关门了,早餐店还没有出摊,这座城市在晨光中呈现出难得的寂静。 江沉在阳台上站了会,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落在山间仿佛下了场白雾。 气温低了下来,江沉吐出口雾气,随手拂落盆景叶片上的水珠,转身进到主卧。 陆眠还在睡觉。 昨晚她说想坐下聊聊天,江沉就从冰箱里拿出了可乐和啤酒。 他将可乐放到陆眠面前,贴着她坐下,他们对面就是超大的落地窗,大雨从而降,密集如帘。 陆眠说了很多。 江沉知道她看到了那张照片,才会对他说这么多的话。 那是关于噩梦的后半段,和她仅剩的记忆。 永远潮湿的梅雨季节,巷子口的老槐树,槐花飘落在她的头顶,落在地上时已经被血浸湿。 她被吴月英砸在地上,浑身湿透,耳边回荡着听不懂的咒骂。 “那时候我爸爸在美国,因为我的缺陷,他们一直想要个健康的孩子,”陆眠说,“医生说想要健康的孩子就要做试管,外面对这些管得更宽松点,他们就想办法待在了国外。” “五岁那年他们才怀上了我弟弟,消息传到家里,我奶奶没有想象的高兴,每天她都在院子里唉声叹气,因为家里已经没有钱了。” “我爸爸当时在国外读书,自己也只是个学生,又心高气傲的......妈妈和舅舅求救过,拿了些钱回来,但试管这种技术实在太花钱了,而家里算上要出生的弟弟,前前后后要养三个孩子,要养一个手脚不便的叔叔,还要付一笔超生罚款。” 陆眠忽然停了。 江沉从这几秒的停顿中察觉到了什么,浑身一震。 “和你想的差不多,”陆眠脸上表情很淡,仿佛在说一件和她无关的事,“一个有基因缺陷又身体孱弱的小孩在某天意外夭折,在当时的农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们那边有个水库,到梅雨季就会涨水,下雨天我奶奶就会把我送到水库那,送了好几次......” 陆眠说不下去了。 从坐下来到现在她始终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和语气,可现在她的手在轻轻颤抖。 江沉攥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将温度一寸寸度过去,“......一定要说么?” 陆眠点点头。 有些事不说,就真的忘记,再也想不起来了。 其实要是没有吴月英和陈明,那座小镇的四月还挺美好的,春天还未过去,夏天还未到来的季节,槐树花纷纷扬扬,海鱼正是最肥美的时候。 会有研学的学生来到镇子里,他们穿着崭新的校服外套在山海之间穿梭,陆眠跟在他们后面,少年宫门口的商贩稠密如织,山下的海面上,汽笛不间断响起,海鸥在其中翱翔。 那是个很美好的季节。 可陆眠能记起来的,也就这些碎片了。 “很多事情我都忘了,那时候我天天想着怎么活下去,又没人教我,对很多事都很麻木,看起来就有点呆呆的,或者说冷漠吧,”陆眠轻声说,“对所有人的冷漠,包括自己的情感和需求。” “回陆家后,大人们觉得我应该是有心理问题,他们给我找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因为我的抚养权还在我爸爸手里,奶奶看到我身上的价值,经常找来闹事,外公怕我病情加重,就把我送到了英国,和外祖母一起生活。” “十岁以前我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药,后来情况好些了,变成一年一度的家庭拜访,每年我都会填一份表,对心理状态进行重新评估。” 江沉不说话,捏着啤酒瓶的指节隐约泛白。 其实她被找回陆家的时候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了吧。 才会严重到去英国疗养。 才会孱弱成这副摸样。 那些所谓的不记得,大概也就是创伤性遗忘更好听点的说法。 “反正,可能是那些药和治疗起了作用,我慢慢忘记了很多五岁之前的事情,但潜意识还记得,一到下雨天我就会做梦,有时候是好的,有时候是坏的,如果是噩梦我就会惊醒。” 陆眠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气氛有些沉重,咧着嘴开了个玩笑:“可能是一直睡不饱,某个下着雨的晚上,我发现天花板在转,于是在失去了视力之后,我又失去了我的耳朵和脑袋。” 可江沉没有笑。 这一点也不好笑,陆眠知道。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故事已经讲完了。 到最后她也没有问出照片的事,其实想想也没什么问的必要,她不记得了。 不管他们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面,又发生过什么故事,说过什么话,有过什么样的心情,多少的遗憾,她都不记得了。 陆眠轻轻叹气,瞧着窗外的大雨。 “果然我和这座城市不怎么合拍,”她喝了口冰可乐,话锋一转,有些脱线,“老是在下雨。” “......我们可以去萨斯费,在阿尔卑斯山脉的山谷里,那里降雨很少,是座很漂亮的小镇,也可以去利马,那里的气候很干燥,沙漠连着大海,上次大规模的降雨是好几百年前。”江沉说,很认真的语气。 陆眠扭头,挺震惊的眼神:“你是打算和我一起找个地方养老么?我们才二十多岁。” 江沉皱眉。 而后陆眠笑了笑,靠进江沉怀里,江沉下意识接住她。 “我开玩笑的啦,养老这种事情等我六七十岁的时候再说吧,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如果我活不到我们就早点去,不过我不太喜欢太冷和太热的地方,能不能换一下,还有别的选项么......” 江沉听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这些不着调的话,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于是他调整了下坐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 陆眠靠在他怀里数着世界上她能叫得出名的城市,偶尔她会停顿下,说她在某座城市的见闻。 慢慢的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江沉低下头。 她眼睫搭下来,已经困到睡着了。 江沉抬手摘下她的眼镜,将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一晚上雨都没停过。 冰箱里还剩了半打的啤酒,江沉将它们全部拿出来,一一开盖。 起伏的开瓶声中,天边逐渐泛白。 四点零二分,江沉走进主卧,陆眠还在睡觉,睡得很熟,四仰八叉的,手腕那有几道红色的痕迹,是被手表压的。 江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盖好,而后调出中控台,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些。 科学的角度来说,适当的低温有助于睡眠。 江沉这么想着,不自觉又在床边站了会。 清晨不甚明亮的光影中,江沉凝视着床上的女孩,像在触碰一尊苍白而易碎的瓷器。 忽略糟糕的睡姿,陆眠睡着的样子其实很乖,连呼吸都清浅,躲在被子里,睡得像是虾米。 心理学上说这种睡姿能给人安全感。 江沉不太懂心理学,他就是本能地觉得这种姿势对脊椎不太好,于是找了两个枕头,一前一后塞进她怀里,想了想,又将手表摘了下来。 做完这些后,他拿着手表,回到阳台。 四点零五分,江沉望着远处黛青色的群山,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的人大概也一晚上没睡。 江沉喊他名字,语气如常:“陆珩。”
第76章 76 “......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许久后陆眠开口。 “我留下电话的时候,应该就和你说过,离我妹妹远点。” “是的,你说过,”江沉点点头,“用陆眠的名义。” “你说她不可能喜欢上谁。” ** 江沉一直都知道陆珩不喜欢他,在那家馄饨店里就知道。 所以后来,也没想到会在妈妈的葬礼上再看到陆珩。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走在队伍的最某位,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花,神情肃穆,走到灵前时,他停止脚步,双手送上用白信封装好的绢钱,而上前几步,将白菊花放在遗像前,低头鞠躬。 每一个动作都合乎礼节。 擦肩而过时他问江沉有空么? 江沉点点头,和外婆说了有事要说,和陆珩一起上了天台。 男人对这里远比他更熟悉,上了天台后他就找了处栏杆靠着,望着楼下的车流没说话。 很久后他开口,第一句话是对他妈妈的死表示遗憾。 江沉点点头。 他知道男人专门走这一趟并不是为了妈妈,那句遗憾只不过是某种傲慢的礼貌。 那时候他已经被江慎川找了回去,在某次晚宴上介绍给家族里的其他人。 权力场的事就是这么奇怪,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家族晚宴,饭桌上几个叔叔谈笑风生,你就得到了瓜分权力的权力。 江慎川授意身边的秘书教导他一些生意上的常识,那时候江沉才知道,哪怕是有钱人和有钱人之间,也是有很大差别的。 像江慎川这种靠自己白手起家,家族里几乎人人都在经商,或是在集团担任要职,看上去摊子铺得极大,但几乎没什么政界关系的,是新钱,通俗意义上的暴发户。 可能只是一次政策的更迭,就能让新钱们的财富就烟消云散。 而陆家是老钱,面上不显,底下势力旁根错节,无人敢惹。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7 首页 上一页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