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腕很白,薄薄的皮肤底下能看到青色的血管,骨架娇瘦,很好把控的柔弱感。 她左手轻搭在右手手腕下,微微一斜,美人骨拂入袅袅蓝烟中,皮肤白得不可思议。 比起这点白,赵曦亭先闻到游丝一样的软香,掺在澄明清澈的茶香里,春雨化花地咬住他的思绪。 他徐徐掀睫,黑眸凝起一点光,不知是看茶还是看人。 孟秋没注意他的眸。 她自顾自看茶,眉眼低垂,怕茶壶里的水洒了,专注地倒着,哪想被人扼住了腕。 她惊诧地抬眼。 男人薄唇衔着一丝弧度。 他目光就着青烟紧贴在她脸上,似笑非笑,似要破开她的皮,囫囵个审查一遍。 “我不喝来历不明的东西,或许你可以先自我介绍。”
第02章 明媚 水线如同珠玉,在青瓷杯碗间溅起波澜,连同交错在一起的两只手都洇湿。 盖在美人腕上的指冷白修长,手背上的青筋游刃有余蜿蜒扩张。 时间静止下来。 这是孟秋第二次产生触礁的微妙感。 男人才从外头进来,又带进一阵冷风,他的手却不冰,棉布一样将她缠绕。 她的毛孔变得敏锐—— 皮肤下的脉搏一下接一下撞击他温暖干燥却强势霸道的指尖。 孟秋才发现,他手掌的骨骼比自己大许多,因此轻而易举的把着她。 不知是时间被她惊愕的思绪拉长,还是他确实锢了她许久。 孟秋忍不住抬头,他眸底那层釉黑深不见底,好像要将她吞没。 她几乎忘了手里还握着茶壶,听到水滴落的声音,回过神,轻轻一挣,他便松开了。 空气流动起来。 她皮嫩,对方没用多少力,白腻腻的腕上就留了印,仿佛套了个红镯。 男人半倚在红木雕花的软椅边,点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抽,神思漠然。 过了会儿,隔着烟雾,饶有兴致地瞧她的手腕,问:“弄痛你了?” 嗓音比刚睡醒那会儿疏落低沉,颗粒感坠得很深。 孟秋想将手腕上那点印子揉掉。 他莫名让人印象深刻,因着那散漫凉薄的神情。 “没有。”孟秋答。 这是实话。 但显然他问的这一句,也不是真表达愧疚。 男人“嗯”了声,“聊聊吧。” 他先前最后一句话是让她介绍自己。 孟秋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自我介绍,但在此刻熙熙攘攘的水雾中,她哑了声。 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动机让人捉摸不透。 这份迟疑没有持续太久。 孟秋迅速考量作为雇佣者的需求,打算针对性说明,但考虑了一圈,脑子里的方案都不大合适。 对面的人不是循规蹈矩的那一类。 书面性的技能想必院长都已经告诉他,重复一遍显得人情商低。 赵曦亭不催,衔了烟自顾自冷淡地抽着,过会儿起身开窗,将味道散出去。 宽肩窄腰在窗边疏懒地透气。 屋里天光大亮。 他回座后将烟随手拧在烟灰缸里,笑了声。 耐心剩余不足,口吻却绅士。 “等我开场么,还是紧张?” 这话倒是提醒了孟秋,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 “您想了解我什么?” “自愿来的?”他简单开口。 她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他问这话的理由。 和孟秋粗浅对他的印象丝毫不差。 确实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 许是问她喜不喜欢这个工作吧。 她脊背笔挺,进入面试状态,“对,我希望有个好结果。” 赵曦亭审视她,唇角勾着笑,算不上真心,“你很急?” 孟秋微顿,边思索边说:“如果您觉得我可以的话……应该越快越好?品性可以慢慢了解,实质上的东西,最一目了然。” 孟秋明显感觉到,她说完这句话,赵曦亭眉头微挑,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他微微侧颌,额角顶着指尖,视线从她的脖颈,到肩膀,随后缓缓滚落至腰间,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孟秋下意识并了并腿,仿佛一张钉在墙上的油画,脱了衣服任人观摩。 他察觉她的不自在,唇边弧度加深,重新看向她的脸,“那不好说,有些事儿得试过才知道。” 他的视线并无亵玩之意,自然也不猥琐,只是不带感情地估量,让人难免觉着被制约。 他乌眸含光,语气轻佻,“你平时说话就这么直接?” “看情况。” 她只不过想争取一份工作而已。 赵曦亭收回目光,又问:“休息时间喜欢做什么?” 到此刻,孟秋好像才从画中出来,身子回暖,得了方寸自由。 她照实答:“看纪录片,写东西,偶尔和朋友出去散散步……” “会打牌吗?”男人拿起桌上的紫檀摆件把玩,截断她无聊的自述。 打牌? 陈院告诉她的工作内容似乎和打牌毫不相干。 早听说四九城的二代们数不胜数,这些年发展成两派。 一派招猫逗狗不理世事。 另一派留学深造各个社会精英。 这两边谁也不服谁,但底色大同小异,都是心气儿高的主儿。 这位看起来是前者。 闲来爱逗闷子。 打着招人的旗号荒唐人间。 孟秋从小到大没碰过棋牌类的东西,这显然和她初衷不符。 如果这份工作和写文案无关,她也没有继续面试的必要了。 她起身想走,脑子忽然转了个念头,找一份时间自由的兼职并不容易,鬼使神差问了句:“时薪多少?” “时薪?” 男人似觉得有趣,看着她眼睛正要说什么,豁然顿住,觉得自己荒唐般沉沉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孟秋。” “哪个孟,哪个秋。” “孟子的孟,秋天的秋。” “燕大陈弘朗的学生。” “不算是,他是文学院院长,并不授课。” 赵曦亭顿了片刻才说:“挺好。” 孟秋不知道他说的好是什么好。 她泡好的茉莉花茶早已温了,没有多少热气,干花的颜色越发饱满,柔柔地浮在茶面。 话题一时沉寂。 孟秋暖场道:“赵先生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重新审视少女,眼波微凝,将燃尽的烟拧了,“你开个价。” “时薪。”他补充。 孟秋明显察觉他的态度和几分钟前不大相同,她懒得深思,归咎于此人性情不定。 至于时薪,她不懂行情,不敢贸然开口。 “一千怎么样?”对方替她做决定。 孟秋心里微惊。 一千的时薪,每天工作一小时,一个月就能挣三万,一年就是三十多万,比父母加起来赚的还多。 她没有被这个数字冲昏头脑立即答应,问:“工作时间呢?” “你们哪天课少?” “周四周五。” “嗯。平时我不打扰你,该上课上课,该去图书馆去图书馆,手机开着别找不到人。”他好似敲定了这事儿,直截了当拿出手机,催了声:“号码。” 孟秋报了一串数字,心里总觉得不安,咬咬唇,声明道:“打牌我不会,既然答应了,正式工作前会学。比起打牌,我还是希望以后工作内容放在文案书写上。” “而且打牌只能是打牌,不包括其他东西。” “其他什么东西?”赵曦亭眼尾携了丝笑,看得人骨头发酥。 孟秋想说的话被这眼神堵在喉咙,哑了似的。 “微信号是手机同号么?”赵曦亭低头按手机,“这小孩儿头像和你不像,网图?” 赵曦亭一直没碰那杯茶,加上微信后,他俯身捏起那杯茉莉,修长的指拱起白玉桥的弧度,放在鼻尖轻移,抿了一口。 孟秋脸一热,那是她本人,只不过是童年演出的照片。去年春节翻相册,爸妈觉着这张照片好看她就换上了。 “小时候胖一点。” “好友通过一下。” 孟秋点开微信,赵曦亭的微信名很简洁明了,就一个英文字母—— “Z” 天底下姓赵的人这么多,这样平凡普通的代号极易淹没于人海中,但他很有底气,别人就应该记住他,好似身后是万马奔腾,如同他深蓝色的头像,叙述飓风来临的万丈波涛。 赵曦亭将手机熄屏随手放在茶几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一篇公文两千人民币,三千字以内。其他的时薪一千人民币。” 他顿了片刻,补充道:“工资可以预支。” “如果你有需求的话。” 孟秋不是瑟瑟缩缩怕这怕那的性子,这事敲定之后,起码妈妈那边压力能减轻不少,这么一想心情也明朗许多。 她松快的时候对谁都热情,指着茉莉花茶包,温柔笑说:“茶不烫了,如果未来有机会共事,我可以再给您带。这是我自己做的,没有添加剂。” 孟秋看到赵曦亭在看她朋友圈,她朋友圈一个月可见,比起其他大学生吃吃喝喝风生水起玩转大学,她也就偶尔拍拍天空,或是景区打卡,十分无聊。 他翻了一会儿,没点开什么照片,随意搭了句:“泡茶这手艺,男朋友让你学的?” 好似唠家常。 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上下级关系,孟秋不好解释太多私事,简单回复:“不是,家里人有这方面爱好,今天是我第一次试。” 赵曦亭又喝了一口,润润嗓,懒洋洋“嗯”了声。 孟秋顿了顿,“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赵先生,我先走了。” 赵曦亭:“去吧。” 面试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孟秋掩上门后像燕子似的扑进回廊里,平复了一下心跳,笑容明朗起来。 她身后的雕花玻璃窗虚虚开着,窗边站着方才闭眼假寐的男人。 赵曦亭长指把玩象牙烟杆,瓷白的杆身,光滑细腻,一如少女的肌肤,他微一用力就能整支折断。 风中流淌少女清甜的尾香。 他指腹抵在杆尖,怜惜地转着圈儿,放任自己的嗅觉,感受陌生的气息。 廊外有人来问:“赵先生,您母亲帮您约的秦小姐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让她进来吗?” 赵曦亭转身将烟杆放回红木架上,漫不经心地应:“别领静室来了,让她在展厅等。” 那人有些紧张,“抱歉赵先生,刚才是我弄错了,我以为孟小姐才是您母亲帮您约的那位……” “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是一种本事。”赵曦亭轻描淡写地应她,“这次我不计较,但有的错儿不是回回都能让你这么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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