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榧重新躺回床上,挥开宋澹奚想要帮忙的手,指指窗台:“放到窗台边的桌子上,别淋到雨。” 宋澹奚知道她指的是这盆白云高砂。 他捧着小雪球放下,轻轻地顺了顺它歪倒的绒毛。 这是唯一一个被韩榧留在身边的小盆栽,其余鲜花大多被她送给了护士或者护工。 即便如此,地上仍有剩余。 姜栗没问韩榧生了什么病,韩榧也不曾主动提起,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她的作业进度以及有没有遇到困难。 姜栗有些局促地站在床脚,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回答问题。 宋澹奚轻倚在墙边,离那两个人都有一段距离。 这样的氛围足够让那个女孩子紧张了,他离远一点儿会更好。 他低头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机,余光瞥到女孩子紧紧捏着衣角的手指,待韩榧停止提问,那几根纤长的手指便悄悄松开了。 韩榧此时才想起介绍,对姜栗道:“这是我儿子,宋澹奚,在洛京大学读书,大你一级。澹奚,我带的学生姜栗。” 姜栗眼睫轻动,目光慢慢地看向靠在墙边的男生,视线相触的瞬间,她轻声喊:“宋学长。” 宋澹奚颔首:“叫我名字就好。我听母亲提起过你。” 女孩子生着一双清丽的柳叶眼,听到他的话她像是受到了惊吓,眼睛微微睁圆,表情很可爱。 宋澹奚轻笑:“别担心,她一直在夸你。” 韩榧了解自己的学生,知道姜栗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三言两语岔开了话题。姜栗怕打扰韩榧休息,将师姐师兄们的心意送到便离开了。 姜栗离开后,宋澹奚对韩榧道:“不用送她?” 这些天来探望韩榧的人大多数都是由宋澹奚送下楼的,唯有姜栗,韩榧不曾提这句话。 韩榧瞥他一眼:“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她胆子小。” 宋澹奚摸摸鼻尖,他刚才没说实话。 今天见了姜栗他才把她和韩榧口中那个“聪明认真但年纪小胆子也小”的女孩子对上号。 韩榧某日在饭桌上提过,新带的学生年纪很小,上学的时候跳了两级,所以上大学的时候还没成年。 今年大二下半学期结束,她应该成年了。 十八岁,还是个小女孩儿。 关于“姜栗”的话题很快过去,方才病房里轻松的氛围也散了。 韩榧脱离了“教授”和“老师”的身份,和宋澹奚单独相处时便有了属于母亲的温情。 她怜惜地看着宋澹奚,遗憾道:“澹奚,妈妈决定和爸爸离婚。” 宋澹奚脸上的温和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冷漠和愤怒。 他冷静道:“我和律师联系过了,我们会让他付出最大的代价。” 韩榧用力地握了一下宋澹奚的手,转头看向窗外。 夏雨未停,燥热感让病房略显沉闷。 原本一成不变的雨幕中,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安静的盆栽,柔软洁白的绒毛像晴日的云朵。 天总会放晴。 - 下午,天放了晴,小熊又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了公园。 它发完宣传小册子和小礼物,挨个和小朋友们拥抱贴贴,小朋友纯真的笑容让玩偶服内的闷热感没有那么难熬。 等到下班,姜栗湿漉漉地从玩偶服里出来。 她简单清理了一下,便跑出去站在阴凉处看鸟。 落日时分,她收起望远镜,慢吞吞地走在路上,一边把杨星发来的照片转发给姜时珏,一边想一会儿吃什么。 拐入小巷,能遥望见人民医院一角。 姜栗的脚步慢下来,想起今天和前几天见到的宋澹奚。 他和她记忆中的人不太一样。
第03章 蝉鸣之夏 姜栗从小就是怕老师的性格。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敬畏,即便大多时候她都是被老师喜爱的那一个。 她从不能确定,老师喜爱的是姜栗的成绩还是姜栗。 他们眼中的“姜栗”永远不会做出格的事,只做“正确”的事。 “长辈”、“老师”这样的词语在她的人生中意味着强权。 他们的一句话、一个选择,似乎就能改变她的人生,她变得很渺小无比。 韩榧教授和她印象中的老师一样,又不一样。 韩榧老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和我说话不要低着头。 这是第一次,姜栗抬起头,直视着老师的眼睛和她交流。而不是低着头,只露出发顶,感受着从高处往下看过来的轻飘飘的视线。 韩榧教授是一个克制、却并不吝啬于情绪的人。 她在每一个学生面前都一样。你不会怀疑自己不被喜爱或是被讨厌,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即便问出一些会让师姐师兄们笑话的问题,她也会耐心回答你,从不轻视你。 这也是第一次,姜栗对一个老师产生了“喜爱”的情绪大于“敬畏”。 她总是想:韩榧老师和大自然一样包容。 姜栗喜欢去韩榧老师的办公室,那里洁净明亮,植物争相生长,生机盎然,像一个小小森林。 春日温暖的午后,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韩榧老师说话语调总是轻轻的,平静却有力量。 她看着韩榧老师的手指握着笔,在白纸上随意勾勒出高山离子芥的形状,说这是绢蝶的寄主植物。 她走神了。 视线从白纸上移到了放置在桌面的相框上。 照片上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十七八岁,身上是校服款的白色短袖。他笑容灿烂,自信张扬,眼睛里的光芒耀眼夺目,独属于青春的美好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我儿子。”韩榧老师随意地提了一句。 彼时姜栗因为走神被老师发现感到抱歉。后来的每一次,她都会注意到照片上的男孩子。 他和这里肆意生长的植物很相称,充满了生命力。 她偶尔会想,世界在他的眼里应该也是这样的。 蓬勃,自由,热烈。 - 短暂的雨日过后,洛京进入了盛夏。 近四十度的高温让这份工作变得更为煎熬。 午休的时候,姜栗在管理处吹了很久的风扇,脸上的红晕才消下去。 章姨特地带了解暑汤,她热过了头,没什么胃口,喝完汤就不想再吃饭了。 章姨心疼得不行,又没法儿劝,只能叹气。 她想如果不是家庭情况不好,应该没有哪个父母会让孩子出来受这个苦。这几天高温,园长多给姜栗补贴了一百。 姜栗吹着凉风,趴在章姨给她搭的小桌上,想起早上妈妈给她打的那一通电话。 没有新鲜的话语,照旧是让她多劝劝姜时珏。 最近姜时珏闹得厉害,早上天不亮就出门,天天拖到晚饭后才回家,不和家里人打声招呼,一副进入青春期叛逆的模样。 临挂电话,妈妈才问起她的近况,甚至忘了她“应该”在北疆。 她趴在手臂上,眼神无焦点地落在虚处,小声问:“章姨,如果你有两个孩子,会特别偏爱某一个吗?” 章姨一愣,下意识想回答“不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面露难色,犹豫道:“人心都是偏的。” 姜栗望向她:“那三个呢?” 问题更复杂了。 章姨像遇到一道难解的题,斟酌道:“可能会喜欢聪明又听话的?” 女孩子澄净的眼睛里写满失落,长长的眼睫垂下,因为出汗而变得湿润的睫毛湿哒哒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姜栗闭上眼睛,呢喃道:“那怎么没人喜欢我。” 小熊度过了蔫巴巴的一下午。 天太热,只有公园里的小动物与它作伴,没人想在这个天气拥抱一个毛绒绒的小熊。 临近六点,小熊耷拉着肩往回走。 阳光的光晕透过树丛落在它身上,斑斑点点。它越走越慢,明明离管理处只有几步路,却怎么都走不动了。 在青水湖边随便找了一条长椅坐下,小熊疲惫地垂下头。 小熊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动,像是睡着了,以至于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它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现在是下班时间,但姜栗尚未脱下这身玩偶服,她仍是那个童话里的小熊,给人带来轻松和欢乐。 她应该立即站起来,和来人问好。 “找到你了。” 男生气息不稳,微微喘息着。 姜栗听到熟悉的声音,慢慢地抬起头。 宋澹奚过于高大的身影将阳光完全挡在身后,余光里白色衣角被风吹起,他倾身看她。 那张好看的脸蛋对着她,黑色的瞳仁很亮。 宋澹奚见小熊动作呆呆的,反应也慢半拍,忍不住笑了。 他在它站起来之前在长椅上坐下,平复着气息:“前几天下雨你不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她想问。 但小熊只是转头看他。 宋澹奚:“我每天下午都来这里找你。一开始担心你摔得太严重来不了,后来反应过来是因为下雨。今天放晴,我运气不错。” 姜栗惊愕地看着宋澹奚,他正望着青水湖,侧脸的轮廓如云雾散去后的山峦起伏,明晰深远。 半晌,小熊抬起手对着他晃了晃,示意自己没事。 宋澹奚偏头看它:“没摔疼?” 小熊点点头,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在宋澹奚面前转了两个圈圈,动动手又动动脚,示意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 宋澹奚笑起来:“不累吗?坐下吧。” 宋澹奚生着和韩榧教授一样的眼睛。 细长的丹凤眼,平时望过来的眼神冷冷清清,眼尾的弧度显得更为张扬,十分动人的一双眼睛。 当他笑起来,又变成了那个温和谦逊的宋澹奚 。 小熊慢吞吞地坐下。 一时间没人说话。 宋澹奚不问小熊为什么下班了还坐在这里,小熊也不问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一人一熊,只是静静看着湖面。 半晌,宋澹奚道:“那天我母亲突然进了医院,我很担心,急着去找她。当时把你丢在雨里,我很抱歉。” 小熊笨拙了比划几下,问他母亲还好吗。 宋澹奚的目光柔和下来:“她没事,会好起来的。只是当时的恐惧太深刻,我还在后怕。” 这些天噩梦如影随形,他每晚都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姜栗透过窄窄的视野,看到男生眼下的青灰色。 那天她在医院就注意到了,他似乎没休息好,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在她这个陌生的访客面前也难以遮掩。 韩榧老师生病住院应该吓到他了。 小熊有些为难。 通常情况下,它安慰小朋友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拥抱或是一个气球,所有小朋友都会对它露出笑颜。 但宋澹奚……他不是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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