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咏兰不说话。 秦志远无奈地说:“你看,就像现在这样。” 胡咏兰不说话。 秦志远:“我也需要你的爱,你爱我吗?” 胡咏兰不说话。 秦志远舔了舔嘴唇,说:“你没有别的意见,那就这样了?” 胡咏兰还是不说话。 秦志远从凳子上站起来:“那我走了。” 胡咏兰依然坐着,一动不动。 秦志远看了她一会,走了出去。 胡咏兰对着桌上的剩菜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一句话也没说,一个电话都没给亲人或者秦志远打,就这么一直坐着。 其实她今天本来想告诉秦志远,她怀孕了。她原本想借着吃饭的机会跟他商量一下婚期。 胡咏兰反思了一晚上。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冰,秦志远就像一双手。这双手热乎乎的,想捂热这块冰,可惜到最后冰没化,手却冻伤了。 现在这双手要离开,胡咏兰心如刀割。 第二天她鼓足勇气去了秦志远的单位。 这是她第一次对秦志远主动。她想明白了,秦志远只是个男人,他不是个圣人,一直主动他也会累,他需要她的回馈。 这一次她要主动挽留他,她要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都对他有很深的感情,自己想象的所有关于未来的片段中都有他的身影,如果要选择一个男人相伴终生,她唯一的选择就是他。并且……他当爸爸了。 还没走到秦志远的办公室,胡咏兰就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这是怀孕带来的妊娠反应。 她捂着嘴巴转身去了他单位门口的公厕里,找了个坑位蹲下来。 厕所里有两个女工在聊天,一个南方口音,一个北方口音。 北方女工说:“……别光说那个小贱货,我看秦志远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胡咏兰一下就绷紧了神经。 南方女工说:“狗喜欢吃屎,没一个好东西。” 北方女工压低声音:“小贱货好像怀孕了。” 南方女工的音量一下就提高了:“什么?!” 北方女工冷笑了一声:“她唯恐别人不知道,最近动不动就在屋里头干呕,还问我有没有话梅。这不摆明了说自己怀孕了吗?还暗示酸儿辣女,认定了怀的是个男孩呢!” 南方女工惊讶地说:“真是不要脸,还没结婚就这样,太不要脸了!” 北方女工:“你说她怀的是秦志远的种吗?” 南方女工:“呵呵,那可不一定了。谁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勾引谁呢,跟这个说两句,跟那个说两句,骚得要了命。” 北方女工:“可怜秦志远他对象了,跟了他好几年,结果到头来他是这种人。” 南方女工:“你说那个哑巴?我看她也是活该,整天看起来怪兮兮的,看谁都用鼻孔……别人欠她的?一天到晚那个劲的,活该!” 北方女工笑了起来:“咱不知道秦志远喜欢她啥,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女皇帝供着呢,哈哈哈……” 南方女工:“你说秦志远会选谁啊?他最后会跟谁结婚?” 北方女工:“绝对是宋凤美那个贱货啊,她都怀孕了!谁玩得过她啊。” 胡咏兰突然干呕了一下。 两个女工立马噤声了,提上裤子麻溜地走出了厕所。 第34章 胡横(三) 胡咏兰没有再去找秦志远。 她搬回家里,跟母亲一起住了五个月。 直到她的肚子渐渐大到会被人看出怀孕,她才又从家搬出来独居。 她打算瞒着家人生下这个孩子,那接下来五个月一定不能跟母亲见面了——所以她才在家装作云淡风轻地住了这么久。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果断把孩子打掉然后开启新的生活,没有人知道胡咏兰为何如此倔强。 在怀孕的这大半年里,胡咏兰养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怪癖。 事情的起因,是她由于孕期体内激素的变化有些便秘。 无法顺利上厕所的时候,胡咏兰就会攥着一卷卫生纸蹲着发呆。 她基本每天都会想到秦志远和宋凤美,以及宋凤美肚子里那个孩子。 她在心里管那孩子叫“小野种”。 每当想到这三个人,她的心里就一阵反感,紧接着肠胃就微微不舒服,有种想腹泻的感觉——最后竟然阴差阳错地解决了她便秘的问题。 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于是胡咏兰几乎每天上厕所的时候都开始在脑海里琢磨这三个人,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习惯,又形成了依赖。 脑海里不想着他们,她就上不出厕所。 渐渐地,她竟然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一种痛苦的快感。 痛苦的回忆、被背叛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浑身冒汗,但她坚持每天都在心里复盘这种痛苦。 但凡胡咏兰的性格开放一点或者有几个知心朋友,都不会这样在家里内耗。 就这样,可怜的胡咏兰把自己一天天闷坏了。 胡咏兰个子比较高,骨架也大,按理说这样的体型生产会顺利一些。 然而她腹中的胎儿也很大——八斤六两,生产的时候她险些丢了半条命。 下不来床、走不了路的时候,她就把这一切都记在那对狗男女和小野种身上。 给孩子起名的时候,胡咏兰又想到了秦志远提到过的“五岳”。 五岳是哪五座山她压根就没记住,只记得其中有两座山名字的发音是一样的,秦志远曾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给她演示。 她记得那个发音是“héng”。 胡咏兰没什么文化,她不知道恒或者衡放在名字里都很有意义,只知道横竖撇捺的横。 于是这个世界上就有了胡横。 胡横从小就长得虎头虎脑,听话又可爱。 胡咏兰告诉胡横,他的父亲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胡横很孝顺,胡咏兰对他说的所有话他都认真听,认真做。 即便有了胡横,胡咏兰在家说话还是很少。她不仅不会对恋人表达爱,也不对胡横表达爱。胡横笑呵呵地讨她开心,她总是淡淡地看他一眼,顶多勾一下嘴角。 胡横讲的所有笑话她都说无聊,胡横讲的所有趣事她都要以此为案例对他进行教育。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胡横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型人格。 胡咏兰没有因为踏入新的生活就放下对秦志远一家的执念,她的怪癖一天天变得严重了。 秦志远和宋凤美结婚的日子,孩子出生的日子,胡咏兰都记得无比清晰。 她甚至偷偷打听到了秦志远家那个小野种的名字——秦嵩。 她为两人的默契而惊叹——他们竟不约而同地从“五岳”里给孩子选了名字。 渐渐地,胡咏兰已经不能满足于单纯的打听,她还想用眼睛亲自去看。 她想买一副望远镜,又怕望远镜显得太突兀——不登高望远的人用什么望远镜呢,这好像摆明了告诉别人她有偷窥癖。 于是她换了思路,买了一个照相机。照相机的镜头能拉近距离,这和望远镜效果差不多。 秦志远一家住在哪、秦嵩在哪上幼儿园、他们一家三口周末会去哪条街买东西……胡咏兰对此已经烂熟于心。 一到周末胡咏兰就心情非常好,因为她又能开展她特殊的兴趣活动了。 这项“特殊活动”有趣又刺激。她通常会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激动地躲藏在秦志远一家三口的必经之路上等他们。 秦志远一家并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人生活中被观察的主角,他们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更不会留意到角落里蹲守着的胡咏兰。 胡咏兰在照相机里清晰地看着他们三个人的一颦一笑,内心感到又嫉妒又满足。 再后来,她觉得这样把相机当望远镜用太浪费了,于是她开始按动快门,把视野里的画面凝固成一张张看得到摸得着的相片。 胡咏兰每个月都坐长途汽车去一趟外地,随便找个冲洗打印相片的地方,把相片冲洗好再回来。 她不敢去当地的照相馆,怕她的怪癖在认识的人中间传开。 胡咏兰的照片越积攒越多,直到塞满了她梳妆台的两个抽屉。 有一次胡横长了水痘请假在家休息,胡咏兰在单位上班。 胡横在家闲得无聊,从床上跳下来准备扫地。他很希望胡咏兰下班回来看到突然变得光洁的地面后能给他一句夸赞。 胡咏兰卧室的门被她关得严严实实。胡横握着扫把推门进去,开始认真地给母亲扫地。 扫到梳妆台下面的时候,胡横看到地上躺着一张照片,他认为这可能是母亲不小心遗落的。 他弯下身子捡起这张照片看了看,只见上面是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孩。 胡横有点纳闷。 对着照片看了一会,他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打算把它放进去。 这一拉不要紧,满满当当的几大摞照片一下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胡横惊呆了,他把扫把扔在地上,开始伸手扒拉那些花花绿绿的照片。 他看了整整一个多小时,这才发现母亲一直以偷窥者的身份在记录着一个三口之家的生活。 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胡横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胡咏兰回到家里,胡横直截了当地问她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胡咏兰看了他一会,鞋子都没换就大步走进卧室,“哐当”一声摔上了门,又“咔哒”落了锁。 胡横在客厅里大哭起来,胡咏兰不理不睬。 胡横一直哭,又跑去敲卧室的门。 这时候,小小的他误认为照片上的男孩是母亲的另一个孩子,他怀疑母亲是不是很爱那个孩子,不爱他。 终于,胡咏兰把卧室的门打开,将胡横一把揪了进去。 胡横擦了把眼泪,看到那些照片都从抽屉里被母亲扔到了地上,零零散散,到处都是。 胡咏兰平静地对他说:“对,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胡横张了张嘴,又哭起来。 胡咏兰突然烦了,她随便捞起几张照片用力撕成碎片往床上狠狠一掷,大声吼叫起来:“你哭什么啊!” 胡横就不敢哭了,他努力把嘴闭上,喉咙一抽一抽的。 胡咏兰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他妈的容易吗,我他妈的做错了什么!” 胡横小心翼翼地问她:“那个小孩……也是你的孩子吗?” 胡咏兰指着一张秦嵩的照片问:“你是说这个小孩吗?” 胡横点点头。 胡咏兰冷笑了一下:“他是个野种,是个孽障,是该死的祸害,畜生的崽子,他怎么会是我的孩子。” 胡横愣愣地看着秦嵩的照片,他不知道一个同龄的小朋友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被母亲这样评判。 胡横鼓足勇气说:“妈妈,你不该这样说一个小孩,我们老师说家长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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