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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教授想在林昱橦出发前拦住他，差了一步，跑到停车位附近，亲眼看见越野车像离弦的箭，冲进细雨绵绵中。 张隽叼着冰棍从远处悠哉悠哉而来：“嘿呦，老孙呐，你也不喜欢打伞吗，你也享受这细雨滋润的浪漫吗......” 孙教授胸腔剧烈起伏：“快！去追林昱橦！” 十几年前的 暴雨里—— 林昱橦与父母见过的最后一面，是在事故前的傍晚。 林父和林母把小林昱橦安顿在山下一户村民的家里。 他们撑着雨伞出门：“橦橦，你要乖乖听叔叔阿姨的话哦，爸爸妈妈后天就回来......” 小林昱橦抱着塑料盒子点头：“我会帮你们看好这些波蛱蝶的卵的。” 那户人家的位置比较幸运，灾难发生时全家人带着林昱橦死里逃生。 林昱橦在医院里听到噩耗，他父母所处的位置是重灾区，目前失联，当地政府正在尽全力搜救百姓...... 噩耗频频，遇难人数11人。 林昱橦跟着鲁教授，作为家属去认领父母...... 往事不断翻涌。 幻觉里似乎能嗅到掺杂着潮湿的、医院惯用的消毒水气味。 林昱橦瞳孔紧缩，迫使自己冷静。 简昕不会有事的。 他咬破嘴唇，靠痛感驱散杂念，试图调动理智： 昨晚的降雨量没有当年那么大。 简昕开车很慢、很稳。 道路事故不一定是她，她只是恰巧被事故耽搁在没有信号的路段上。 林昱橦驱车赶往临近事故发生的地点，导航上显示紫红色。 说明两侧车流都堵在雨里，水泄不通。 张隽打来过电话：“林昱橦你特么慢点开，不要命了？！” 林昱橦说：“简昕在那边。” 张隽试图讲道理：“我知道简昕在那边，你听我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妹妹的车磕到碰到，你又不是医生......你说......沙沙沙......妈的怎么你......沙沙沙......” 越野车在颠簸中冲进信号不稳定的地段。 张隽越说越急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最终成为一片听不清的杂音。 细雨落在风挡玻璃上，被雨刷刮掉。 林昱橦挂断电话。 车速不减。 隐约能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林昱橦已经分不清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满脑子都是简昕电话里那句话，“等我见完田编辑呗，忙完我就过去找你啦”。 还有他父母说过的，“爸爸妈妈后天就回来”。 车里突然响起“沙啦沙啦”的响声。 林昱橦用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放在车里的对讲机。 嘶哑的“沙沙沙”结束，突然传来简昕隐含担忧的声音。 简昕那边的事故确实严重，有一辆大型运输车横翻在道路中央。 当简昕得知自己被堵在短时间内无法疏通的路上后，第一时间想打电话通知田编辑和林昱橦，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手机已经失去信号了。 消息传递不出去。 最开始简昕还没有特别着急，和其他忽遇意外的车主一样，降下车窗，往雨里探头去观察前方情况。 同样堵在路上的本地车主们在聊天： “也是倒霉，高速偏偏这时候封路。” “还不是昨晚的暴雨，山体滑坡了。”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简昕猛然怔住。 她想到旧报纸上泥石流灾害的照片。 如果说，林昱橦发现她失联是因为暴雨，因为山体滑坡...... 他会不会联想起他父母的遇难？ 简昕惊慌失措，下车找了周围的十几个司机借手机。 她是心存侥幸： 万一有谁的手机是不同的移动通信运营商，万一有谁的手机能打通电话...... 她徒劳地走了很远，发现这个方法不可行。又听从当地司机的建议，跑着去过一公里外的看田人临时住的小屋。 小屋锁着门，没人。 简昕焦急地回到车里，想到对讲机。 不知道林昱橦会不会找来，不知道林昱橦会不会出现在对讲机的有效范围。 她却一直在说： “林昱橦，你听得见吗？” “林昱橦，我这边出了交通事故，没有信号，但我非常非常安全。” “我没事，真的没事。” “林昱橦，这段路不好走，又在下雨，你要是能听见，一定要慢点开车。” “林昱橦，你听得见吗？” “我这边很好，你不要担心。” ...... 简昕的声音终于通过对讲机传递到林昱橦的车里—— 沙沙沙沙沙...... “林昱橦，你听得见吗？” “我这边很好，你不要担心。” 心头被灾难笼罩的阴霾里透过一道光。 有那么一瞬间，林昱橦感到眼眶发热。 简昕还在说着，她一直在说着，没有过间断。 林昱橦拿起对讲机：“简昕，我来找你了。” 第58章 海伦娜闪蝶 道路拥堵严重。 林昱橦把越野车停在距离拥堵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 冒雨往简昕那边跑去。 大型运输车侧翻在道路中央，几辆私家汽车急刹后接连追尾。 医护人员们抬着重伤病人和林昱橦擦肩而过。 若隐若现的消毒水气味、被血染红的白色医用担架、人仰马翻的对话声...... 这些场景里的相似元素，轻而易举就能令人产生联想。 救护车顶的蓝色灯光在积水的路面循环闪动, 不好的往事记忆令他无意识地皱眉。 林昱橦看见简昕时, 简昕也在往这边跑。 因为和田编辑有约, 简昕难得穿了一套干练的职业装。 白衬衫被雨水打湿, 阔腿裤的裤脚沾着泥水的污迹。 她的长发也是湿的，眉心紧紧蹙着, 神色焦急。 追尾的轻伤车主袖子卷到手肘, 伤口有刺眼的血迹, 正站在人群边和交警沟通。 简昕不熟练地穿着高跟鞋跑过, 又折回，急急地从包里掏出一堆东西, 把纸巾和整盒卡通创可贴都塞给那位车主。 车主一愣：“谢谢......” 简昕担心林昱橦, 甚至没发现自己塞给人家的东西里还夹着一只蓝牙耳机，也没听到车主后面喊的话, 匆匆跑开。 事故现场周围有很多人，简昕抹掉眼睫上的雨水努力寻找。 她终于看见林昱橦。 简昕一路跑到林昱橦身边, 扑进他怀里的同时，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她挡住医护人员和伤者、挡住救护车和满世界的潮湿：“林昱橦, 你不要看。” 林昱橦眼前是简昕用纤细手指笼起的屏障，指缝透着光。 淡淡的橘红色光。 像日出时的天幕。 拥着简昕, 林昱橦像找回自己丢失的灵魂。 理智回笼, 林昱橦拉下简昕的手, 皱着眉, 把被雨打湿的碎发从她额前拨开：“有没有受伤？” 简昕摇头：“没有，我只是遇见堵车。你呢, 林昱橦，你有没有......” 她整理措辞，“你有没有不舒服？” 她的停顿和省略他都听懂了。 林昱橦安抚地拍拍简昕的头：“我没那么脆弱，只是担心你。” 其实不只是担心。 还有害怕。 张隽是在十几分钟后赶到的，后来田编辑也赶过来了。 简昕披着林昱橦的风衣。 两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被雨浇透了，看上去是一定会着凉感冒的模样。 张隽说：“妹妹，林昱橦为了过来找你，哇，车速巨快，我根本追不上......” 林昱橦沉默，任由张隽叭叭叭地告状。 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林昱橦以前的事，也看出他状态不好。 田编辑作为长辈发话：“过来的路还不算堵，去掉头，有个十几二十分钟也能开出去了，小林你们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简昕说：“抱歉田叔，是我耽搁正事了。” 田编辑撑着一把印有出版社标志的大伞，尽量罩着三个晚辈，大手一挥：“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安全才是最要紧的，快去吧，这里有我和张隽呢。” 张隽也说：“妹妹，你把车钥匙给我吧，回头我想办法帮你把车弄回去。” 简昕说： “谢谢。” 林昱橦的越野车在掉头的队伍里堵了半小时，最终离开事故区域。 他一直单手开车，空出一只手握紧简昕的手。 林昱橦的手是凉的。 圣诞节的晚上，简昕和陶哥聊过天。 陶哥说，如果没有那些事情发生，林昱橦性格应该会更像林昱橦的母亲，感性，善良，敏锐，慈悲...... 是早年的事故，逼迫林昱橦成为一个不轻易流露情感、冷静、在外人看来理智到有些漠然的人。 否则没办法继续活着。 但人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 他不是天生冷心冷肺的人，父母遇难一定是他藏在内心深处的一根针。 今天的雨水和山体滑坡拨动了那根针。 他会痛吧？ 简昕担心林昱橦，甚至没有留意他的车子是在往什么方向开。 他们一路沉默。 车子驶入一方宽敞的地下车库，林昱橦锁了越野车，和简昕一起乘坐电梯。 电梯只走了一层，林昱橦按开密码锁，带简昕进门。 防盗门闭合。 林昱橦失控地扣着简昕的后颈，却在吻下去时克制住情绪，轻轻地落在她唇上，辗转地纠缠，探入口腔。 时间是六点多钟，再加上天气，室内昏暗犹如深夜。 简昕踩着高跟鞋，温柔地回应林昱橦，任由他舌尖闯入，任由他不停地掠夺她的氧气，任由他吞噬掉她所有所有力气...... 林昱橦没那么脆弱。 但他也会害怕。 尤其是当命运拿他的软肋当做筹码时。 林昱橦终于开口：“我很怕你出事。” 简昕轻轻地拍着林昱橦宽阔的肩：“你是不是想起......” 你的父母。 林昱橦抵着简昕的额头：“是。” 也许乐观的人遇事会这样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倒霉的事？就算有，又不一定会轮到我。 林昱橦却不敢确定，不敢赌。 当年在医院里他也有过乐观期望。 那时候他哭着吵着要找爸爸妈妈，帮他换药的医生和护士阿姨都安慰他，说一定会好起来的，他的家人一定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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